意識恢複過來之後,蕭瑾瑜的第一個知覺就是疼,疼痛順著雙腿的骨骼一直蔓延到腰背,像被千萬隻蟲蟻聚在一起發瘋地啃咬一樣,就連完好的上半身也沉陷在一片酸麻中。
視線慢慢清晰起來,蕭瑾瑜辨出自己躺在王府一心園的臥房裏,房間燈火通明,屋子正中央的圓桌邊上趴著個人,不用看清楚臉就知道是誰。
兩天沒合眼,又突然毒發,蕭瑾瑜覺得全身骨頭都好似被拆散了,躺在床上動都懶得動一下,更懶得說不必要的廢話,開口就奔了正題:“她驗屍之後沒更衣、沒淨手,對吧?”
“何止啊……”景翊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迷迷糊糊從桌子上爬起來打著哈欠回道,“驗屍前還沒點皂角蒼術,沒含蔥薑,沒熏香,好在戴了副手套,出來之前蒸了醋,否則葉老頭兒光罵也得把你罵醒了。”
蕭瑾瑜隱隱的頭疼:“葉先生來過了?”
“早來過了,要不是我多嘴說了一句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讓他光顧著罵我,把詞兒都用完了,否則他非得坐這裏等你醒了不可。”
“托你的福……”
“不過他走之前讓我告訴你,你要是再來這麼一回……”
“他就讓我一輩子躺在床上。知道了。”
這些年來,這句話葉千秋對他說了得有不下二三十遍,可他現在照樣能把自己從床上弄起來,雖然確實很吃力。
蕭瑾瑜忍著疼,費盡力氣折騰半天才從床上坐起來,景翊就站在一旁看著。隻要蕭瑾瑜不從床上摔下來,就是整個王府的人都把膽子借給他,他也不敢過去搭手幫忙。
他可不想三更半夜再把這個好不容易醒過來的人氣背過去。
等蕭瑾瑜把自己安置好了,景翊才走過去遞上幾頁紙,道:“這是她三場考試的全部記錄。”
蕭瑾瑜接過來,從第一頁開始一字一句地細細看著。
景翊輕皺眉頭道:“我跟吳江商量決定,暫時把她安排在王府,就住在六韜院,在吳江隔壁房間。”
腰背間一陣刺痛,蕭瑾瑜拿在手裏的幾頁紙輕顫了一下,他從字句間抬起頭來,錯愕地看向站在床邊一臉嚴肅的景翊,道:“她是故意的?”
景翊搖頭:“就是因為到現在連我都摸不清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她要麼是太天真,要麼就是太會裝。”
蕭瑾瑜怔了怔,輕輕搖頭:“這事本就沒幾個人知道。”
“你判過多少案子就結過多少梁子,小心點兒沒壞處。”
蕭瑾瑜沒有回應他這句話,一言不發地把目光投回到第一頁的屍單上,越往下看眉頭皺得越緊:“這是哪個案子的死者?”
“幾個老仵作在刑部停屍房的無名屍體裏選的。”
“在刑部停放了多久?”
“怎麼也得有十天半個月了吧。”
這個模模糊糊的回答脫口而出之後景翊就立馬後悔了,眼看著蕭瑾瑜的臉色瞬間冷了一層,景翊忙道:“我錯了我錯了,你別這麼看著我啊,大理寺的事兒我都折騰不清楚,刑部那邊的事兒我哪知道啊!”
蕭瑾瑜冷著臉把屍單遞回給景翊,道:“這張屍單在你那兒放了不下五個時辰,你就什麼都沒看出來?”
景翊苦著臉,抖摟著接到自己手裏的屍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大理寺少卿是怎麼當上的,就我那點兒從小躲我爹躲出來的本事,也就是你非得說我適合在衙門裏當差,害得我爹一激動把我塞到這麼個鬼地方。你讓我對活人識言辯謊察言觀色還行,這死人的事兒……”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景翊立馬閉嘴收聲,迅速找到最近的牆角蹲下,雙手把屍單舉過頭頂,一雙享譽京城少女界的狐狸眼滿是幽怨地看著蕭瑾瑜。
“過來!”
“是。”
景翊舉著屍單低著腦袋站回床邊等待定罪發落,卻聽見一句語氣清冷卻似乎與眼前正在談論的事情八竿子打不著的話:“你三個月前嚷嚷著要找的那個人,可找到了?”
景翊一愣,隨即一驚,刷的把屍單拉回眼前,盡管看不懂也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結果還是看不懂,於是眼睛睜得溜圓看向蕭瑾瑜:“你說這是那個姓連的?”
蕭瑾瑜沒答話,目光剛埋回到剩下的幾頁紙上,就聽到窗戶咣一聲響,再抬頭屋裏就隻剩他一個人了。
就一層樓還跳窗戶!
冷風從大開的窗戶吹進來,把蕭瑾瑜最後一點兒睡意也吹散了。
蕭瑾瑜把手裏的幾頁紙折好放進懷裏,換了衣服,借著床邊的拐杖把自己弄到輪椅裏,出了一心園,往三思閣的方向去。
這時間三思閣裏除了成摞的待歸檔案卷,肯定還鋪了一桌子的求訪帖。他昏睡了大半天,京城衙門裏的官員恐怕得有一半要跟著他昏過去了。
像年底這種忙得不可開交的時節,蕭瑾瑜輕易是不會回一心園的,因為從一心園到三思閣要橫穿整個王府,有些小路輪椅過不去,一繞就要繞過整個後院,而他從來都不是那種有力氣沒處使的人。
推著輪椅還沒走過三分之一,蕭瑾瑜就不得不停下來,累還在其次,要命的是腰背間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兩條手臂僵麻得居然都有點兒不聽使喚了。他倒是記得葉千秋說過,他這病在冬天裏會尤其麻煩,隻是沒想到會麻煩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