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靜悄悄,偶爾聽見皇上喝茶時瓷器清脆的碰撞聲,還有徐令宜翻折子時沙沙聲。
陳伯之垂著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裏,模樣十分的恭順,心裏卻想著今天發生的事。
他奉旨進京述職。說完漕運上的事,皇上留了他到內書房說話。這本是無上的榮耀,他自然唯唯喏喏。可沒想到卻在書房門口遇到了在此等候的永平侯,更沒有想到的是皇上態勢親昵地喊了永平侯的字……他當時裏心裏就打起鼓來。
早就聽說永平侯早些年飛揚跋扈,為皇上不喜,就是皇太子,也多有疏遠。多虧永平侯機敏,知道審時度勢,這幾年戰戰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連大朝會都以病為由辭了,這才沒有釀成大錯。後又有範綱維、蔣雲飛、承碧承、李霽這樣的名將出世,永平侯的光環一點點的消磨了時光中,這才讓皇上對他的怨氣也就漸漸消了。
本來兩人一個是堂官,一個是外臣,一北一南,沒有什麼交接。沒想到,兒子進京一趟,就被永平侯幼子徐嗣謹打了臉。不僅如此,徐嗣謹手段暴虐,跟去了三十幾個人,重傷二十幾個,最少也要養個一、兩年。他當時聽了十分震驚,兒子更是被嚇傻了眼,回到燕京的寓所就病了,到今天還常常被惡夢驚醒……
他想著皇太子,砸了一方硯台後,決定忍這一口氣,請了在翰林院的好友古言當說客,隻要徐家願意陪個不是,他能下台,這件事就完了。沒想到,永平侯裝聾作啞,根本不接招,而徐嗣謹呢,一戰成名,燕京世家子弟爭著和他交往,過年期間人來客往,絡繹不絕。
一將功成萬骨枯。
徐嗣謹拿誰去墊腳是他自己的事,可萬萬不該用把他的兒子扯進去……這次要不議出個子醜寅卯來,以後他兒子還有什麼臉麵在燕京這一畝三分地上走動!
古言寫信向他抱怨的時候,他這才可如果想辯出個是非來,沒有皇上的支持是成萬不能的。
想到這些,他不由飛快地睃了皇上一眼。
皇上麵沉如水,看不出端倪。
他心裏一沉。
先是親昵地喊了永平侯的字,然後讓永平侯看了禦使們的奏折……前者還好說,永平侯是皇上的妻弟,在潛邸時兩人就親厚,或者是習慣使然,可看禦使的奏折,豈不是在告訴永平侯哪些人在彈劾他……
念頭一閃而過,他隻覺得額頭好像有汗冒了出來。
難道皇上的意思,是讓他們和好?
陳伯之的腦袋飛快地轉了起來。
如果皇上真有這樣的意思,那以那種形式和好,就是個大問題了。
湯藥費之類的都可以免了……但永平侯必要親自到門探病,還有徐嗣謹,要給兒子道歉……之後他甚至可以帶上厚禮上門給永平侯道謝……但交往就不必了,誰知道會觸動皇上的哪根弦。有些事,可以慢慢事……比如看看皇太子對這個舅舅到底是什麼看法……
陳伯之思忖間,徐令宜的奏折已看得差不多了。
皇上突然開了口:“你有什麼話說?”
“臣惶恐。”徐令宜立刻跪了下去,“奏折上所奏之事,臣也聽聞過。當時嚇了一大跳,喊了徐嗣謹來問。謹哥兒說當時在茶樓裏聽說,看到有人欺負賣唱的父女,和人起了衝突,並不知道是哪些人。臣聽了立刻著人去查了。說陳大人的兒子雖然臥病在床,卻沒有像奏折上所說的那樣被打得四肢殘廢。臣本想派個管事走趟淮安,可想到祖宗律令,外臣不得結交近臣,就打消了這主意。隻派了人去打聽,看陳大人在燕京的寓所有沒有護衛被打傷之類的事,左、右鄰居都不知道有這件事,之後陳大人家裏也沒有誰上門理論,”他說著,聲音低了下去,“臣這十幾年來閑賦在家,不時有這樣那樣的風聲傳出來,每次都是皇上為臣做主,臣這次也沒有放在心上……”聲音有些悲愴。
好一番顛倒黑白。
陳伯之在心裏冷笑,望朝皇上望去。
皇上竟然麵露不忍之然。
他暗叫不好。
“皇上,”陳伯之聲音柔和,語氣恭順,“這件事原是臣不對。臣想著永平侯征苗疆、平西北,有社稷之功,孩子之間發生了這樣的小事,所以微臣就沒有驚動永平侯……”
說起徐令宜讓皇上忌諱的事,提醒皇上徐令宜的不尋常之處——他此刻看著像隻貓,實際上是因為有皇上的打壓,如果皇上不再打壓了,可能又會變成了一隻虎。
皇上聽了這樣的話,就是想幫他,隻怕心思也要淡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