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臨石門銘,暮寫二十品,辛苦集為聯,夜夜淚濕枕。”否則,如果隻是臨習書法,是無須“夜夜淚濕枕”的。他曾說過,“有誌者應以造福人類為己任,詩文書法,皆餘事耳。然餘事亦須卓然自立。學古人而不為古人所限。”他正是這樣,博擷約取,以個人審美原則取舍,形成了自己的行書、楷書,得以在千載書史上“卓然自立”。形成了雄豪婉麗,衝淡清奇的書法風格。
到了晚年,他的草書進入到出神人化的境界,字字奇險,絕無雷同。在他的筆下,將草書熔章草、今草、狂草於一爐,時呈平穩拖長之形,時而作險絕之勢,時而與主題緊相粘連,時而縱放宕出而回環呼應,雄渾奇偉、瀟灑脫俗、簡潔質樸,給人以儀態萬千之感,作到筆筆隨意,字字有別,大小斜正,恰到好處,使他在書法上成為一代宗師,日本朋友稱他為“曠代草聖”。是為“名儒”。
所謂“名將”是指他擔任陝西靖國軍總司令一事。
1917年,於右任回陝領導靖國軍,轟轟烈烈打了幾個硬仗。北洋軍閥糾集八省聯兵十萬之眾壓向陝西,於右任獨撐危局,與之對壘。部將楊虎城以數千人與直軍十倍兵力激戰於武功、快風、大王居等地,於右任親率炮兵增援,身先士卒,扭轉戰局,然而護法戰爭終告失敗。
“茫茫前路無歸處,暮風秋雨江上舟”——中國的出路究竟在哪裏?他期盼一個新中國的出現,其實勝於他自己的生命。為了它,他甚至可以奉獻自己的熱血、青春,乃至全部才智。
於右任去台灣後,雖然還擔任著監察院院長的高官,但實際上已經淡然政治,無所作為了,既不打老虎,也不拍蒼蠅。更多的時間是“遊於藝”,不過是吟吟詩、寫寫字而已。可以說,這就是他所自況的“名士”了。
晚景中的於右任,經常一個人在書房中獨坐。“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獨坐中聽那黃昏的雨聲——感舊、淒涼;懷鄉、清愁。一個黃昏挨著過去,挨著過去了,又是一個黎明。每日,他煮一壺茶,握一卷書。困了,即在椅子上打盹,而手中的那卷線裝書卻滑落於地,那是一個老人寂寞的寫真。
寂寞之中他隻好在枯坐中搜索記憶,在記憶的最深處尋找:流過家門前的那一條渭河是那樣渾濁,涇河與渭河合流時清濁是那樣分明;春天已經到了,山坡上風吹草低,牧羊兒追逐羊群的笑聲,從一個山坡飛向另一個山坡;秋夜的月,很瘦也很冷,掛在門前的樹權上,月光映著燭光,染白了老伴的烏發,愁緒三千丈,一針一線密密縫,都縫進了布衣、布襪……記憶如昨,故鄉遠隔,隻有思念伴陪著他的黃昏獨自愁。
打盹中,他沒有“黃粱美夢”,卻皆是“莊周夢蝶”,不知是自己化作蝴蝶,還是蝴蝶化作了自己,東南西北,四處飄泊。農曆7月底8月初,該是孟秋了,“桂花留晚色,簾影淡秋光”,西南的桂花就是開得遲,園中賞桂還不到時候呢。來重慶談判的毛澤東住在張治中的桂園,兩次來於公館,第一次沒碰上,第二次又來了,他便邀請他吃了便飯。
除了主客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作陪的還有張治中、邵力子、張群、葉楚傖。席間,為避嫌疑,不談政治隻談詩。於右任是詩人,毛澤東也是詩人,詩心一點,從來相通。一闋《沁園春·雪》,傳頌山城,傾倒眾人。於右任說:“結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氣吞千古。”毛答:“若何‘大王問我:幾時收複山河?’啟發人意之深也。”於是,兩人拊掌大笑,舉座皆歡。怎麼又回到重慶了?他一盹醒來,揉揉眼,發覺自己又是一夢,舊夢。今宵夢醒何處?不是“亂石穿空,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的長江重鎮,也不是“勁櫓雙催渡河急,一夜狂風到海邊”的黃河邊城,卻是“料得年年腸斷處”的台灣,曉風殘月下的孤島。一切恍如昨日,一切又恍如隔世。
於右任是近代民主革命的先驅,同盟會的前輩,國民黨的元老,而且是民國報界的先鋒人物、國共合作的有力推動者、政論家,是著名詩人、是沉雄博大的一代書法大師。本來,按照他父親臨終的遺囑:“望汝作世上一個讀書人。”他應該是皓首窮經於儒學的,然而,生逢亂世,山雨欲來,這樣一個時代特征,注定了他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
於右任是毛澤東的老相識,1936年,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在延安采訪毛澤東的時候,毛澤東曾經說到《民力報》:
當我在長沙的中學讀書時,我第一次讀到報紙,報名《民力》,是一份民族主義派的革命的報紙,裏麵有反抗滿清的廣州起義及在一個湖南人領導下的七十二烈士就難的情形。我讀了以後,極為感動,並發現《民力》裏麵充滿了有刺激性的材料,同時我也知道了孫中山的名字和同盟會的會綱。[5]這份被毛澤東稱為《民力》的報紙就是於右任主編的《民力報》。
1924年1月,國民黨在廣州舉行了有共產黨參加的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毛澤東、於右任都參加了這個著名的會議。會上,毛澤東當選為組織部的秘書,中央候補執行委員;於右任當選為中央執行委員,並擔任執行部的工人農民部長。這樣,他們之間少不了有一些往來,後來二人分別到國民黨上海工作部工作,彼此就有了更多的接觸。
這次來重慶和談於右任也是非常關注的,畢竟和毛澤東有著一段難得的交往,而且在國民黨內部,於右任也是一個著名的左派人物,對共產黨還是比較同情的。談判期間,蔣介石在與毛澤東幾番會談後,深感自己不是毛澤東的對手,怕談判完了“放虎歸山”,遂起了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邪念,想軟禁毛澤東,但又怕由此而失信於天下,“有礙國府聲譽”。周恩來聽到此消息後,親自拜訪國民黨元老於右任和愛國名將馮玉祥,懇請他們力諫蔣介石。於右任還是重交情的,他和馮玉祥一起去拜見了蔣介石,於右任對蔣介石說道:“蔣先生邀請毛澤東赴渝共商國是,九州盡知其誠。然現在外界竟有微詞,謂先生有軟禁毛澤東之意。
這種傳聞不僅於和談有礙,而且有損先生聲譽,為正視聽,餘等準備通過報界,予以辟謠,澄清事實,不知此舉妥否?請先生定奪。”蔣介石聽了,知道這是於右任與馮玉祥使的軟刀子,十分惱怒,但又不好發作,於是道:“明人不做暗事,謠言不攻自破,中正為國為民之心,神人共知,請二位先生及其他黨國要員,不必介意道聽途說。”蔣介石迫於各界壓力,又考慮到國內外形勢,隻得打消了軟禁毛澤東的想法。
毛澤東也非常熱愛書法,也喜歡吟詩填詞,毛澤東一生的墨跡,應當說基本上是三種形式:首先是文章草稿、文件批閱、書來信往、題字題詞,第二種是他手書的自作詩詞,再就是手書古代詩詞。毛澤東以博大的胸懷、雄放的性格、隨意的筆情書寫的書法作品,往往是恣肆跌宕、灑脫無羈、自然天成,亦能讓人體會出他超然的特質。首先是他承傳廣博、積澱厚重,雖然他的著作中未見專論書法的篇章,但是他給秘書田家英的一封關於書法的信,便頗為引入矚目。毛澤東給田家英寫道:“將已存各種草書字帖清出給我,包括若幹拓本(王羲之等)、於右任千字文及草訣歌”,又寫道:“向故宮博物院負責人一詢,可否借閱那裏的各種草書手跡若幹,如可,應開單據,以便按件清還”。從中我們看到毛澤東精研王羲之和於右任的書法,但並不滿足於此,還要繼續研讀,並欲借閱原作研讀。他從王羲之、於右任的書法中廣泛吸收,對張旭、懷素書法的深切穎悟,形成了他筆驚風雨,落紙雲煙,獨特狂放的草書風範。
正是如此,共同的書法興趣、吟詩賦詞的雅好使毛澤東和於右任比較談得來,也許是惺惺惜惺惺吧,一位年輕有為的共產黨人和一個民族革命的國民黨元老結成了忘年之交。
1945年8月28日,毛澤東到重慶的時候,毛澤東和周恩來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於8月30日由山洞林園出發赴城內拜訪於右任,卻趕上於右任因公外出,未能見麵。當天晚上,張治中在桂園為毛澤東舉行宴會,並邀請於右任、孫科、鄒魯等人前來參加。毛澤東和於右任這才久別重逢。自1924年在上海一別,二十一年未曾謀麵,今天相逢大家都感到十分欣慰,世事滄桑,他們彼此之間應該有很多要交流的思想,但是苦於人多嘴雜,宴會上毛澤東和於右任彼此並沒有進行深入的交談。畢竟兩個人處於不同的陣營之中,深入交談的時機尚不成熟。
9月3日下午,毛澤東再一次來到於右任的官邸,彼此交換了一些意見,共敘了二十多年的友誼。但是,毛澤東時間比較緊,大家仍然沒有來得及暢談。
9月6日,於右任設午宴招待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並邀請張治中、邵力子、丁維汾、葉楚傖等人作陪。席間,因主人於右任和主賓毛澤東都擅長詩詞,二人的話題自然轉到了詩詞方麵。
因為毛澤東到重慶帶來了《沁園春·雪》這首詞,於右任也首先談到了這首詞。毛澤東沒有想到,於右任竟然知道自己的這首詞。其實,彼此對對方的創作成果都比較關注、感興趣。於右任在宴席上極力讚賞毛澤東的這首詞,他品評了一番之後,微笑著說:“結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氣吞千古。”毛澤東對於右任的詩詞創作也是了解的,曾經讀過他的一首《越調?天淨沙》。這首小調是於右任參觀成吉思汗陵墓時所賦,毛澤東欣賞小調中憂國憂時的情懷,所以也能很熟悉地背誦此詞,至於毛澤東從何處得到於右任的這首小令,卻無從考證。
於右任的元曲《越調?天淨沙》如下:
興隆山畔高歌,曾瞻無敵金戈。遺詔焚香讀過。大王問我:幾時收複山河?
毛澤東聽了於右任對自己詞作的讚賞,也不否認,引用於右任《越調?天淨沙》中的一句,調侃地說:“若何‘大王問我:幾時收複山河?’啟發人意之深也。”於右任聽了毛澤東的讚賞當然高興,大笑:“哪裏!哪裏!潤之過獎了。”聽了二人的對話,席上的人們都在輕鬆的氣氛裏歡笑起來,二人也撫掌而笑。
由此我們可以知道,毛澤東的《沁園春·雪》不僅在共產黨方麵已經廣泛流傳,其時在國民黨一方也已經被很多人所熟知了。
三、柳亞子賦詩人們常說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現在日本投降了,戰火暫時停息了,人們處在這樣的境界之中,不是久旱逢甘露嗎?不是人生的一喜嗎?
重慶藏龍臥虎,毛澤東在這裏遇到了無數過去的故交,有同學、有朋友、也有老師,這不是他鄉遇故知嗎?
所以,毛澤東雖然是置身於龍潭虎穴,但是他竟然沒有絲毫的孤獨寂寞之感,相反,他仿佛蛟龍人大海一般自由自在,他的精神與往日相比,可以說非常之好。
且說毛澤東和周恩來、王若飛三個人從於右任那裏出來,便直奔重慶沙坪壩南開中學的方向而去,當時柳亞子住在南開中學教職員宿舍津南村10號,這是柳亞子的兒子柳無忌夫婦的住所,當時柳亞子就住在這裏。
柳亞子1887出生,原籍蘇州北厙鄉大勝村,原名慰高,字安如,後改名人權,字亞盧,再更名棄疾,字亞子。12歲時隨家人遷居到黎裏鎮。柳亞子出身書香門第,年少時期就跟從母親吟誦唐詩,並受父親影響,讚成變法維新,醉心於《新民叢報》的宣傳。1903年,柳亞子在家鄉加入了中國教育會,隨即赴上海人愛國學社讀書。1906年,參加中國同盟會,同時還加入光複會,在吳淞口外輪上謁見孫中山。1909年,柳亞子與陳去病、高旭組織反清文學團體南社,宣傳革命。辛亥革命後,他曾到臨時大總統府任秘書,因不習慣於軍政機關生活,3天後即辭職,到上海辦報。袁世凱竊取政權之後,他感到國事不可為,惘然返黎裏,縱情詩酒,寫了大量詩歌。五四運動後,柳亞子受到10月革命感召和新文化運動的影響,醉心於馬克思學說和布爾什維克主義。
1923年4月,與毛嘯岑等創辦《新黎裏》報,宣傳新文化新思想。同年,他與葉楚傖、邵力子等發起成立新南社,宣揚三民主義,提倡民眾文學。是年12月,他加入改組後的中國國民黨,從事江蘇省黨部和吳江縣黨部的籌備活動,先後擔任國民黨吳江縣黨部執委會常委、江蘇省黨部執委、中國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1925年5月,上海爆發五卅運動,柳亞子於6月發起成立“黎裏國民外交後援會”,聲援五卅運動。
1926年1月,他赴廣州出席國民黨二大;1926年3月20日,“中山艦事件”爆發,白色恐怖籠罩著廣州城。時任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的柳亞子對蔣介石的反共行徑十分憤慨,怒衝衝地去見蔣介石,弄得蔣氏麵紅耳赤,無言以對。亞子深知蔣氏為人,斷定他是“陳炯明第二”。6月柳亞子出席二屆二中全會,反對蔣介石提出的“整理黨務案”,在會場上痛哭以示抗議,並中途退會,返回黎裏。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之後,蔣介石血洗上海,5月8日,國民黨右派陳群派軍警到黎裏搜捕柳亞子,柳亞子在妻子鄭佩宜相助下藏身複壁之中而幸免於難,後化裝成農婦出走日本,翌年返回上海。
抗日戰爭期間,柳亞子先在上海,後去香港。皖南事變發生後,柳亞子與宋慶齡、何香凝在香港發表宣言,嚴詞痛斥蔣介石迫害新四軍,消極抗日的罪行,被蔣介石開除黨籍,亡命香港。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軍侵占香港,柳亞子從香港回到桂林。1944年秋天,國民黨湘桂大潰退,在周恩來的直接關懷下,柳亞子於1944年9月12日自桂林逃至重慶,與譚平山、李濟深發起組織“三民主義同誌聯合會”。
一天裏相繼和過去的老師、良友、知音在這麼一個特殊的環境裏相遇,還不是一生之大喜嗎?
雖然毛澤東和柳亞子在8月30日已經見過一次麵了。但是當時毛澤東初到重慶,還沒有開始到外界走訪,柳亞子則不請自來,到中共中央機關所在地曾家岩50號看望有著十九年交情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