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上房裏哭罵之聲大作,張辛伯忍耐不住,便叫覃家的底下人來問;底下人不敢隱瞞,照直說了。張辛伯冷笑道:“你們看士明何等糊塗!他兒子盡在外邊闖禍,他還要替他包瞞,以為我們老朋友是冤枉他兒子來的。而今看他怎樣出來見我們?”又簽便道:“既已講明白了,可以走了。”張辛伯不肯道:“我們今天不敲下士明的牙齒來,明天他兒子回來,就要被他賴得一幹二淨;明天還說我們一班老頭子做這樣無聊的事。你隻看他剛才說的話何等厲害!儼然我們大夥冤枉他兒於來了!”便叫覃家的底下人:“快去請老爺帶了二少爺出來,我們見個明白就走。”底下人隻得上去說了。
士明沒奈何,隻得老著臉皮出來,對又簽陪禮道:“恕我昏憒!我實在被小妾瞞在鼓裏,明兒我帶著小犬上門請罪。”眾人見他如此,也就散了。士明氣到天明,還不見學禮回來,便著人出外尋找。那裏找得著呢?一連找了三天,學禮沒有下落。
姨太太兒天兒地的哭起來了,說是又簽一班人把他的兒子嚇得不知是上了吊呢,還是投了江?而今屍骨都不見了。起頭呢,士明還是發怒;禁不得姨太太盡管是這麼哭,哭的士明心腸軟了,倒憐念起學禮來。如是又過了十來天,士明也急起來了。這時候學禮身邊帶出去的錢也用光了,一班痞棍替他出主意,教學禮寫信問他生母要錢。
本來姨太太由廣東帶了一個體己老媽子來,本是個寮頭婆:因為犯了案,窮了又老了,沒處生發,所以才做了用人。學禮寫了張條子,由痞棍替他送去。那痞棍是個浮躁鬼,既不敢堂而皇之的送到門房,又不曾問明白那寮頭婆的相貌;一到覃家門口沒法投遞,想回去問明白,又怕同輩的人笑他,隻得在門口來回的轉;好容易等得一個老媽子出來,以為就是寮頭婆了,便上前交給他,隻說一句:“這是你們二少爺送給姨太太的信,立刻要回信的。”誰知那老媽子是學詩用的人,把條子拿進來,先交給學詩看。
學詩看了便道:“老二如此胡鬧,要是再放縱下去,就真不可救藥了!”立刻叫繩武把那張條子呈給士明。士明知道了學禮下落,又知道送信的痞棍還在門口等錢,便叫了幾個底下人,悄悄地跟著接條子的老媽出去。那痞棍以為拿錢給他來了,湊上來問時,這幾個底下人擁出來把痞棍拿住,來見士明。
士明追問學禮的住處,那痞棍還不肯說;士明便請了保甲局的委員來,帶去捶了四百板屁股,押著到土娼家裏,搜出學禮來;那些痞棍和土娼,保甲局自去辦理。士明一見學禮,免不得打了一頓,帶到彭又簽家裏磕頭陪禮;回來便關在書房裏,不許再出去。這樣一來,士明的糊塗、學禮的頑劣聲名傳遍了長沙城。
士明不怪自己,卻把張辛伯恨入骨髓;學禮更不怨自己,卻恨了彭又簽,以為這老頭兒的頭怎麼那樣不經打磕,輕輕的一隻碗就砸破了。若不是那一點硬傷,眾人便不會起勁,他父親也不會被逼,自己更不會挨打了!從此心心念念要害彭又簽。而姨太太的心理又是不同,卻恨極學詩父子;一來又簽是繩武的祖嶽,二來學禮寫回來的條子,是學詩的老媽子鬧得衝了天的(湘諺“衝天”即“鬧穿”之謂)。
他母子倆背地裏商量害又簽,有些難得做到;不如等他孫女過了門,害他的孫女。學詩是廢人,讓他慢慢地活著受罪,專一害掉繩武就夠他受的了!並且這一分家產可以整個拿了過來。母子們誌同道合的設下機謀,自去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