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春天和秋天一樣,總是很短,短到還來不及讚,就已輪到歎了。
說短,其實短的隻是那些讓人感覺溫和舒適的日子,而開滿街巷的迎春、茶花、玉蘭無一不在告訴身處在料峭春寒中後知後覺的人們,南京的春天早就到了。
這個季節,日子過得細致的江南女子總會折幾支花,插在閨房窗前或案上的精致花瓶裏,用溫潤的江南之水蘊養起一片春日情思。
娉婷案前也是一樣。
幾支已開得有些敗色的紅梅插在素淨的青瓷瓶裏,擺在案上一角。
隻是不是在閨房,而是在回春堂的診室。
與林莫然初見的診室。
除了名牌上換了她的名字,其餘陳設仍是舊時模樣。
就連門外排隊候診的人數也與當年排在林莫然診室門前的相差無幾。
如今提起沈家,除了當年叱吒江南的沈二爺,現今獨挑江山的三少爺,依舊淡然無爭的大少爺,更多被南京城百姓家念在口中的是已被讚為江南名醫的娉婷。
醫術高,資曆老,知識淵博,善良,有耐心。
這些曾經用來讚譽林莫然的話,如今無一例外地用在了娉婷身上。
隻是說這些話的人並不知道,被他們同樣如此讚譽的兩個好大夫之間又是怎樣的淵源。
他們隻是覺得,這兩個大夫一樣好,又好得是那麼一樣。
“好了。”娉婷把一張剛寫好的藥方遞給診台對麵那麵色緊張的孕婦,帶著溫和而不失明朗的微笑道,“夫人身體底子不是太好,安胎的藥還是要吃上幾副。不過您盡可放心,一切都正常。”
在隨行丫鬟的攙扶下,孕婦小心地站起來,方才的緊張神色也散去了,連聲道謝之後,又添了幾句,“我家老爺請來的大夫倒也都是這麼說,可隻要是不聽您親口這麼說,我怎麼都不放心。”
娉婷也站起身來,優雅含笑,“謝夫人信任。”
目送今天最後一位病人離開,娉婷輕輕舒展了下肩臂。
抬手之間,左臂上有物一動。
佛珠。
束在左臂上已有五年多的佛珠。
一件東西跟人久了,自然而然會變得像是身體的一部分,往往不會感覺到其存在。
但今日,這佛珠像是有意要喚娉婷似的。
隔衣輕按佛珠,那佛珠舊主的音容笑貌也就不由自主地浮現於眼前了。
半年前就已傳來他遊曆歸來的消息。
她一直知道,卻一直沒有去見過他。
現在撫著他的贈物,記起他當年那些讓她不知所雲的點化,便想去看看他了。
不為朝拜塵世佛陀,隻想問他句俗話。
五年已逝,故人可好?
“小姐。”
剛換好衣服,收拾了手袋,正要出診室,便有個回春堂夥計叩門進來。
看著這什麼人都接待過的夥計如今一臉緊張模樣,娉婷不禁提起心來,“什麼事?”
夥計道:“督軍府來人,要見小姐。”
督軍府。
物是人非,如今的督軍已不再是江淮,和沈家也沒有絲毫瓜葛,但乍一聽這個名號,娉婷還是微微一驚。
官家來人,還把身份亮得如此明白,就必不隻是看病那麼簡單了。
大堂,一個軍官模樣的壯年男子帶著四個裝束齊整的兵,筆直地站在正中。
“將軍。”
走上前時,娉婷的臉上已看不出除謙和之外的任何神情。
“沈小姐。”
軍官向娉婷端端正正行了個軍禮,娉婷微頷首算作回應。
“卑職奉督軍之命,來請小姐出診。”
說完這句,就再不說話了。
對如今的娉婷,話說到這份上就足夠明白了。
“給府裏傳句話,說我出診去了,晚上吃飯不用等我了。”吩咐完夥計,娉婷大大方方向大門伸手讓道,“請將軍引路。”
一引,便引到了另一方天地。
督軍府地牢。
那個曾同時關押過子韋與江天媛,並讓張合年命喪黃泉的秘密地牢。
當然,這些事情娉婷至今也不知道。
對娉婷而言,這裏還是個充滿恐怖的陌生地方。
血腥味混著黴腐之氣,憑著這些年行醫的直覺,娉婷還辨出了幾味常用外傷藥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