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恪勤找她,想料也就隻有一件事。
燕恪勤請靈玉在茶案邊入座,一壺鐵觀音,微熱,像是等候多時了。
斟滿兩杯茶,燕恪勤才道:“冒昧請大少奶奶前來,是想與您談談大少爺的情況。”
靈玉點了點頭,“燕先生請講。”
淺呷香茗,燕恪勤蹙起眉頭,輕按斑白長髯,沉聲道:“聽聞大少爺近日已涉身沈家生意場,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提起此事,靈玉眉宇間不禁浮出些許擔憂之色,輕輕一歎,點了點頭,“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原是從不在乎這些東西的……”
燕恪勤眉心愈緊,額頭上的皺紋也愈發明顯,搖了搖頭,道:“此事萬萬不可啊……混跡生意場本就是件勞心費力的事,就是在商場打拚多年的二少爺近兩年來也時有疲憊之色,更別說是大少爺了。大少爺素明事理,還望大少奶奶好好勸說大少爺,錢權都是身外物,身體要緊啊。”
靈玉歎道:“我如何不知啊,隻是靈玉人微言輕,怎能說得動大少爺?”
聽出話中苦澀,燕恪勤微愕,道:“大少奶奶何出此言?”
靈玉苦笑,搖搖頭,頷首呷了口茶,猶豫了一下,才道:“恕靈玉冒昧,還請燕先生直言,大少爺病情到底如何?”
燕恪勤欲言,又止,蹙眉一歎,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道:“大少奶奶既如此相問,那就請恕老朽直言。偌大少爺再如此偏執,就是前朝禦醫來看隻怕也是時日無多了……”
靈玉一驚,站起身來,“你……”
話未說出口,門外傳來急促的叫門聲。
“燕先生,大少爺不好了!”
靈玉慌忙開門,見是恒靜園的家丁,忙問:“大少爺怎麼了?”
家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顧催促燕恪勤。
“別急,”燕恪勤沉聲道,“請大少奶奶先行,我隨後便到。”
“有勞燕先生。”靈玉匆匆向燕恪勤行了個禮,轉身與家丁快步回房去了。
燕恪勤隻比靈玉遲了幾步便到了子軒房裏,進門,見子軒靜靜躺在床上。
冷香正向靈玉說著子軒的情況,見燕恪勤進來,忙迎了上來。
燕恪勤邊坐到床邊細細查看,邊問冷香道:“怎麼回事?”
冷香忙道:“大少爺晚膳後說在書房有事要做,吩咐誰也不許打擾。我去給大少爺送藥,大少爺都把我趕了出來。後來我看天色已晚,想請大少爺回房休息,就見大少爺倒在桌案上了。”
“真是胡鬧……”燕恪勤眉宇間帶著清淺卻清晰的慍色,厲聲道,“大少爺任性,你們也由著他胡來!要你們幹什麼用!”
聽到這話,一屋子丫鬟慌忙跪了一地,連聲認錯。
靈玉忙對燕恪勤道:“靈玉治下無方,定會向夫人請罪,還請燕先生全力救治大少爺。”
燕恪勤搖頭一歎,揚了揚手,穩定了下心緒,才道:“請大少奶奶屏退左右,到門外稍後。”
所有人撤出房內,隻留燕恪勤與子軒。
“大少奶奶,”靈玉剛把門合上,隨在她身邊的冷香就“嗵”地歸到她腳下,“冷香知錯了,請大少奶奶責罰……”
低身攙起冷香,靈玉扶了扶冷香的肩膀,平靜地道:“燕先生一時情急語重,著實怨不得你,無須自責。”
冷香頷首淚落。
靈玉清楚得很,在這眼淚裏麵,擔憂要遠遠多於委屈。
人盡皆知,卻為何獨你執迷?
一陣暈眩,靈玉扶住冷香才穩住身子。
冷香忙挽住靈玉,緊張道:“大少奶奶,您怎麼了?”
靈玉苦笑,搖頭。
自來了沈家,她的心事不也是一日重過一日的嗎?
無論多麼知禮,多麼安分,多麼恭順,終也改變不了出身低微的事實,改變不了沈家上下看向她時恭敬中夾帶著冷漠的目光。
她對此從無怨言,因為心知,在如此深宅裏卑微渺小未嚐不是種福氣。
人微,所以言輕,所以少有是非。
如今,卻深深感到言輕的悲哀。
若我是帝王將相之後,你可會聽我一言?
一炷香的工夫,燕恪勤拿著藥箱從屋中緩步走出,門開,靈玉與冷香忙迎上前去。
燕恪勤看看這對主仆,沉聲道:“大少爺何時醒來,要看天意了。我需與夫人詳談,大少爺若病情有變,還請大少奶奶隨時知會於我。”
說罷,便向這對怔住的主仆頷首拜別,匆匆離去。
靈玉微濕眼眶,暗暗一歎。
縱是人微言輕,也要逼你聽我一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