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上一間南屋裏,子瀟站在窗前,背對娉婷和林莫然。
“林莫然,”子瀟目視窗外,不緊不慢,像是邊斟酌詞句邊說出口,“我記得上次見你是兩天前吧。”
林莫然臉上的謙和仍然與在回春堂時一樣,微笑道:“是,二少爺。那日清晨,承蒙二少爺為在下解圍,還……”
子瀟揚手止住他的話,依然靜定而冷漠地道:“你沒那麼大麵子,我那是給自己解圍。”
娉婷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她知道,二哥這樣嚴肅的時候是不容許她去打斷的。
子瀟仍負手看著遠天道:“你知道你旁邊的小姐是誰嗎?”
林莫然微一怔,看了一眼娉婷,依舊謙恭地道:“是。沈府四小姐,沈娉婷。”
子瀟點頭,冷然道:“那她知道你是誰嗎?”
娉婷想說她知道,他是回春堂最好的大夫,可林莫然已然毫不猶豫地開了口:“不知道。”
回身,子瀟淩厲的目光投射到林莫然身上,明白地傳遞了他的惱怒,憤恨,和失望。
林莫然不由自主地垂下頭。就算是他的長官,也從未給過他這樣的威懾,毫無矯飾,有心而生的威懾。可他眼前的明明隻是個尚未闖出自己天下的商人。
子瀟鎖緊了眉心,凝視林莫然,“回春堂最有潛質的大夫,前朝禦醫之後;先後留學日本德國,精通多國語言,袁大總統特派南京的官方翻譯。”停頓了一下,子瀟沉聲道,“張合年的準女婿,原定於今天舉行婚禮的準新郎。”看了一眼娉婷驚愕的表情,子瀟又道,“如果我沒看錯,你還是個身份特殊的公門人。”
林莫然直聽到最後一句才露出了愕然之色,猶豫了一下,點頭。
子瀟冷笑,道:“一個這麼年輕的大夫能麵對那麼混亂緊張的場麵連呼吸都不變,太難得了。不過,你剛才的確不該回頂子韋那一下。哪怕你已經習慣於隱藏一切,可那個動作顯然還是太專業了。”
林莫然點頭。他剛才的確下意識地要還手自衛,但隻動了一下便收住,竟也被子瀟看到眼裏。
“你能告訴我多少?”子瀟直截了當地問。
謙恭不改,林莫然道:“您已經知道得太多了。”
毫無表情地點頭,子瀟凝視著林莫然,一步步踱向那個有著和郭元平如出一轍的波瀾不驚的人。右手伸進西裝上衣的內兜裏,目光裏的寒意已經描述了那衣袋中可能存在的東西。
林莫然靜靜閉上了眼睛。
娉婷恍然明白這兩個人的表現意味著什麼,一步上前張手攔在子瀟和林莫然之間。“二哥!”
林莫然睜開眼睛,越過娉婷看向子瀟,他在子瀟投來的目光中讀不出任何信息。“坦誠是行醫者的本分,我偽裝了自己,不配行醫。我隱瞞身份,本也破了沈家商號用人的規矩,二少爺如何處置我都不為過。”
“二哥你不能殺他!”娉婷聽到林莫然的話,更加驚恐不安地攔在兩人之間。
看看娉婷的花容失色,又看了眼林莫然微緊的眉心,子瀟冷道:“為什麼不能?就憑他敢帶你走,我殺他一百回也不為過。”
娉婷急道:“二哥!他帶我走是要保護我,他救了我,你不能殺他!”
子瀟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從林莫然帶她走,娉婷就注定和這麻煩撇不清關係了。所以子瀟想要知道娉婷的立場,隻要娉婷維護林莫然,那她便會牢牢保守這個秘密。
子瀟從上衣口袋裏把手伸了出來,手裏取出的是隻煙夾。“要殺他也不用等到現在了,他還沒那麼大麵子讓我親自動手。”子瀟抽出一支雪茄,剛要點燃,卻被林莫然叫住。
“二少爺,”林莫然道,“您身上有傷,這些刺激性東西還是不沾為好。”
子瀟蹙起眉心,這人怎麼到這個時候還想著管他的傷口。“囉嗦。”子瀟低聲罵了一句,卻還是把雪茄又塞回了煙夾裏。
“傷口?”娉婷緊張地看著子瀟,“二哥,你受傷了?”
子瀟含笑看向娉婷,“皮肉傷而已,不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