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華苦笑搖頭,看著眼前這二十多歲卻仿佛什麼都已看透的年輕僧人,不由得歎道:“聽我這俗人一言,事事看透未必是件好事啊。”
寂清目光垂下,淡淡地道:“貧僧記下了。”
清了清嗓,白英華道:“寂清,我來除了替雨澤給你陪個不是,還有件事想要問你。”
寂清抬起目光,認真地道:“夫人請講。”
白英華也靜靜地看著寂清,徐徐地道:“先前,我在上國安寺以五萬兩白銀換你在沈府誦經五載,並與住持大師約定,五年滿後去留隨你所願。如今還有兩個月便滿五年,不知現在你是否已有決定啊?”
目光一動,寂清微蹙眉,道:“有一事,寂清想向夫人討教。”
白英華微笑,他想問什麼,她猜得到。
今日她來,等的也就是這一問。
“上國安寺百餘位僧人,我緣何偏偏就選中你這修為淺薄的小沙彌?”
寂清點頭。
白英華不答,反問道:“你可知道你我初見是在何時啊?”
寂清道:“貧僧記得。應是六年前寂清隨師父一起為沈老爺做法事時。”
白英華含笑搖頭,“當是二十四年前,你滿月之時。”
寂清一驚,“夫人……”
白英華揚手打斷寂清要問出口的話,道:“你額娘或許與你提過江寧白家的二小姐吧?”
寂清眼中已滿是波瀾,“您是英華伯母?”
來沈家五年,隻知她姓氏,不知她名諱,寂清萬萬想不到沈家夫人便是母親生前常常念叨的閨中摯友。
白英華點頭。
每每看著寂清,白英華便會想起那個才情滿溢高貴典雅的王府格格。
在女人最美的年紀,兩個美麗的女人在美麗的江南不期而遇。一個是不甘終日困在深府的漢家小姐,一個是為避戰亂隱居江寧的滿清格格,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就在金陵煙雨中從認識到熟悉到知心。直到漢家小姐遵照父命嫁到沈家,滿清格格奉旨嫁給駐守江寧的將軍,日日相見便成了日日牽念。
一別,便到了將軍府大擺長子滿月酒時才得重逢。
二十四年已過,白英華卻清楚地記得,懷抱嬰孩的將軍夫人微蹙眉心低聲細語地對她說,他日若有不測,孩子就拜托照應了。
天下動蕩,身為滿清皇族,又嫁為將軍之妻,這般擔心白英華不難理解,便許下“如有此日,當待此子如己出”的承諾,以安密友之心。
為她懸心七年,到底還是應驗了當日擔心。趕到將軍府時,偌大府邸已然因一戰之敗滿門抄斬,連她承諾視如己出的孩子也不知所蹤。
心結,一結便是十二年。
當寂清隨住持來到沈家,白英華竟在寂清眉宇間看到將軍夫婦的影子。
一年察訪,方才從破碎的證據中認定寂清身份。
聽白英華講述著母親的過去,一幅幅深埋已久的畫麵又在寂清腦海閃過。
“見你已入空門,本不想再用這些凡塵俗事亂你心性。”白英華看著已有淚光閃爍的寂清,徐徐地道,“但我相信,敏兒若在必不舍得讓你在寺廟裏過這清苦日子,住持也認為,以你的經曆而言尚算是塵緣未了,皈依佛門也難得正果,所以我便與住持大師商定出個五年之約的法子,讓我百年之後能對敏兒有個交代,也給你一個自己重新選擇的機會。五年來,你雖不說,我也看得出你去意堅決。但我仍懷有一點私心,希望你能留下來,即便不還俗也罷,就算是為了讓你額娘安心吧。”
白英華說完,寂清的眼睛中雖還是波瀾四起,但已然不見波光。
寂清強作平靜,調息好一陣子,才道:“謝夫人牽掛,寂清定會慎重答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