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朗月,清晨的時候,卻不知從哪裏飄來些雲朵,等到了正午的時候,正好擋了太陽,天將晴不晴,有些憋悶。
嵇康差向秀將碗筷擺了在院子裏,正準備去叫林朗起床,卻聽有人敲門,便折回去開了門。
“是你?”嵇康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隻手放在門把上也不讓他進來,道:“不知該稱呼閣下銘彥呢,還是該尊一聲中撫軍大人。”
“嵇兄說笑了,當時在下慕諸位才情盛名,不願以在朝的身份與諸位結識,實在不是故意隱瞞,”司馬銘彥微微施了一禮,道,“嵇兄為人豁達,想必不會拘泥這些小節吧。”
嵇康淡淡道:“君子之交貴在誠。不過往事已矣,再去論它,實在毫無意義。不知閣下今日到來,所為何事?”
司馬銘彥碰了個軟釘子,也不惱怒,隻是笑道:“我聽下人說小九昨日夜宿在此,今日特來接他回去,不知嵇兄可否行個方便?”
“伯倫確實在此,不過,不知閣下所說的回去作何解釋?”嵇康手一動未動。
司馬銘彥笑意未改。道:“自然是隨我回太守府。”
“叔夜,你在和誰說話呢?”向秀布好了飯菜,便擦了手往門口走,卻見嵇康將司馬銘彥擋在門口,而司馬銘彥身後的長隨早已麵色不善。
向秀笑道:“原來是銘……咳……中撫軍大人。叔夜,既然大家都是舊識,怎的如此生分,先進來吧。”
嵇康頓了一頓,隨即笑道:“可不是,有些日子不見,一時之間有些驚詫,倒沒在意這些‘小節’了。中撫軍大人,寒舍簡陋,還望不要見笑,請進吧。”
司馬銘彥也是一張笑臉,吩咐長隨在門外候著,自己跟著嵇康向秀二人進了院子。
“小九呢?”司馬銘彥張望了一下,隻見院中的桌上擺著三副碗筷,卻單單不見林朗。
“伯倫怕是還在睡,他家中遭逢大變故,多半是心神俱疲。”嵇康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道,“我與子期和他相交多年,在我們這兒他好歹能安心些,便睡得沉了。”
司馬銘彥哪裏聽不出嵇康話裏有話,隻是他仗著那個劉九往日對他的癡纏,道:“小九與我一見如故,時間雖比不上嵇兄向兄,但交情可是一點也不比二位淺。我也是擔心小九安危,怕那些賊人來找他麻煩,就想接他去太守府,好歹那裏有衙役護院,我也會些粗淺的拳腳功夫,保護他是綽綽有餘了。”
嵇康搖搖頭,輕笑道:“伯倫手無縛雞之力,賊人若要動手害他,隻怕前天晚上他一條命就不保了。依我看,賊人既然得了銀錢,便犯不著再次鋌而走險,再者說,臨武如今早有防備,中撫軍大人又在此坐鎮,借那賊人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所以啊,伯倫在此,當是萬無一失才是。”
嵇康辯才了得,司馬銘彥也討不了口頭上的便宜,此時臉上也沒了笑意,隻是道:“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嵇康卓然而立,正色道:“隻要我嵇叔夜在,定會舍命相護。”
“依我看,伯倫不似福薄之人,不管身在何處,皆能逢凶化吉才是。”向秀笑道,“我們何不問問伯倫意願?”
“向兄所言極是!”司馬銘彥臉色微緩,道:“已近正午,小九也該起了,我去叫他。”
嵇康欲先他一步,卻被向秀扯住衣袖使了個眼色。
嵇康劍眉輕蹙,輕聲道:“子期,你……”
“與他硬碰硬,隻有壞處沒有好處。”向秀湊到嵇康近旁,耳語道,“如今朝中皆是司馬氏把持,叔夜,你還是注意些分寸,不要惹禍上身才是。”
嵇康從他手中扯出自己袖管,笑道:“子期,即便我不得罪他司馬炎,終究還是躲不過朝禍的。”
向秀歎了口氣,道:“能安生一時便是一時,還是莫要與他扯上幹係的好。”
“子期,放寬心,這一時半會兒,他們還不至於對我做出什麼來。”嵇康輕拍他肩頭一記,便緊跟著司馬銘彥進了房中。
向秀一臉憂色,在院中站了一陣,終究還是不放心地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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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進了房中,見司馬銘彥站在床邊,一手尚撩著床簾,也不出聲叫人起床,隻是愣愣地站在那裏。
嵇康順著他視線往床上一看,隻見一條錦被揉成一團踹在床角,一人蜷在床上,手中抱著個枕頭睡得正香。他雖然已知道這人早就換了個魂兒,但此時仔細一瞧,才看出這兩人真正區別來。他心中暗中傾慕於劉九,也曾有過趁他酒醉未醒之時,靜靜守望之事,但劉九從來都是不拘小節,放開了倒頭便睡,有種灑脫不羈的感覺;而這個名為林朗的人,卻是帶著些許不安似的,微蹙著眉頭蜷著身體,像是嬰兒一般,有種單純而叫人憐惜的態度,而那張臉輪廓分明,宛若上好的丹青勾勒,而臉頰嘴唇上些許紅暈,恰似白描山水畫中,影影綽綽的一點春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