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東行,開始在中國“徘徊”。
1905年,朱執信在《民報》第2號上,介紹了《共產黨宣言》的要點。
1908年,在東京出版的《天義報》譯載了《共產黨宣言》第一章以及恩格斯1888年為英文版《共產黨宣言》所寫的序言。
此後,《共產黨宣言》曾一次次被節譯,刊載於中國報刊。
1919年,年僅19歲的張聞天在8月出版的《南京學生聯合會日刊》上發表《社會問題》一文,文末節錄了《共產黨宣言》第二章的十條綱領。
然而,《共產黨宣言》在中國一直沒有全譯本。要成立共產黨,要了解共產主義,怎可不讀《共產黨宣言》呢?
第一個籌劃把《共產黨宣言》譯成中文的是戴季陶。他在日本時,便買過一本日文版《共產黨宣言》,深知這本書的分量。他曾想翻譯此書,無奈,細細看了一下,便放下了。因為此書的翻譯難度相當高,譯者不僅要諳熟馬克思主義理論,而且要有相當高的中文文學修養。
開頭第一句話,要想妥帖地譯成中文,就不那麼容易。
戴季陶主編《星期評論》,打算在《星期評論》上連載《共產黨宣言》,於是他著手物色合適的譯者。
邵力子得知此事,向戴季陶舉薦一人——杭州的陳望道!
陳望道乃邵力子密友,常為《民國日報》的《覺悟》副刊撰稿。邵力子深知此人功底不凡,當能勝任翻譯《共產黨宣言》。
陳望道其人,瘦削,那顴骨顯得尤為突出,臉色黝黑,如同農夫。不過,他在書生群中頗為不凡,從小跟人學過武當拳,輕輕一躍,便可跳過一兩張八仙桌。
他原名陳參一,浙江義烏人,中學畢業後,曾到上海進修過英語,準備去歐美留學。後來未能去歐美,卻去了日本。興趣廣泛的他,在日本主攻法律,兼學經濟、物理、數學、哲學、文學。1919年5月,他結束在日本四年半的留學生活來到杭州,應校長經亨頤之聘,在浙江第一師範學校當語文教師。
浙江第一師範學校是浙江頗有聲望的學校,校長經亨頤係浙江名流,早年留學日本,後來曾任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其女經普椿為廖承誌夫人。經亨頤廣納新文化人物入校為師,先後前來任教的有沈鈞儒、沈尹默、夏丏尊、俞平伯、葉聖陶、朱自清、馬敘倫、李叔同、劉大白、張宗祥等。
陳望道進入浙江第一師範學校之後,與夏丏尊、劉大白、李次九三位語文教師銳意革新,倡導新文學、白話文,人稱“四大金剛”。1919年底,發生“一師風潮”,浙江當局要撤換經亨頤,查辦“四大金剛”。邵力子在《民國日報》上發表評論,聲援一師師生,各地學生也紛紛通電聲援,浙江當局不得不收回撤換、查辦之命令。
不過,經此風潮,陳望道還是離開了浙江第一師範學校。就在這時,戴季陶約陳望道翻譯《共產黨宣言》,給了他日文版《共產黨宣言》,還給了他英文版《共產黨宣言》作為對照之用[3]。
陳望道先生
1920年2月下旬,陳望道回到老家浙江義烏縣城西分水塘村過春節,便著手翻譯《共產黨宣言》。[4]這個小村跟馮雪峰的故裏神壇、吳晗的故裏苦竹塘,構成一個三角形。
浙江義烏分水塘村陳望道故居。中國第一個《共產黨宣言》的版本在這裏譯出
陳望道避開來來往往的親友,躲進老家的柴屋裏。這間屋子半間堆著柴火,牆壁積灰一寸多厚,牆角布滿蜘蛛網。他端來兩條長板凳,橫放上一塊鋪板就算書桌,在泥地上鋪幾捆稻草算是凳子。入夜,點上一盞昏黃的油燈。
他不時翻閱著《日漢辭典》《英漢辭典》,字斟句酌著。這是一本很重要的書,又是一本很難譯的書。頭一句話,便使他絞盡腦汁,修改再三,才終於譯定為:“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徘徊。”
其後,羅章龍曾試圖從德文版原著將《共產黨宣言》譯成中文,也深感“理論深邃,語言精練”。為了譯第一句話,羅章龍亦“徘徊”良久。如他所言:“對於這句話研究時間很長,覺得怎樣譯都不甚恰當,‘幽靈’在中文是貶義詞,‘徘徊’亦然。”[5]羅章龍反複琢磨,結果仍不得不沿用陳望道的中譯文,然後加了一段注解,加以說明:“有一股思潮在歐洲大陸泛濫,反動派視這股思潮為洪水猛獸,這就是共產主義。”羅章龍思索再三,還是采用陳望道的譯文,足見陳望道譯文的功力和嚴謹。
江南的春寒,不斷襲入那間窗無玻璃的柴屋。陳望道手腳麻木,就請母親給他灌了個“湯婆子”。
煙、茶比往日費了好幾倍,香煙一支接著一支,宜興紫砂茶壺裏,一天要添加幾回茶葉。每抽完一支煙,他總要用小茶壺倒一點茶洗一下手指頭——這是他與眾不同的習慣。[6]
1920年4月下旬,當陳望道譯畢《共產黨宣言》正要寄往上海之時,忽聽得郵差在家門口大喊“陳先生電報”。拆開一看,原來是《星期評論》編輯部發來的,邀請他到上海擔任編輯。
29歲的陳望道興衝衝地提起小皮箱,離開了老家,前往上海,住進了三益裏李漢俊家。斜對過是邵力子家。
陳望道把《共產黨宣言》譯文連同日文版、英文版交給了李漢俊,請他和陳獨秀校閱譯文。
陳望道住進三益裏,使三益裏又多了一支筆。他到漁陽裏見了陳獨秀,正在籌備建立中國共產黨的陳獨秀,便邀他參加在新漁陽裏舉行的座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