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醞釀(4)(2 / 3)

在北京時,他便聽說上海大東旅社的大名,所以下了火車,用他那一口山東話吩咐黃包車夫前往大東旅社。黃包車夫一聽大東旅社,就知道該往什麼方向拉。後頭的幾輛黃包車,也就跟著在雨中魚貫而行。坐在這種人拉人的車上,楊明齋心中真不是個滋味兒,然而他卻必須裝出一副“高等華人”的派頭。

黃包車駛入繁華的南京路,在高懸“統銷環球百貨”六個大字的永安公司附近拐彎,便停了下來。楊明齋撩起車前的油布一看,迎麵就是“大東旅社”的招牌。

永安公司是上海南京路上的四大公司[1]之一,大東旅社是永安公司附設的旅館,就在永安百貨商場的樓上。永安公司於1918年9月5日開業,翌日則是大東旅社剪彩大典。在當年的上海灘上,大東旅社名列一流旅館之中。所謂“三東一品”,即大東、東亞、遠東和一品香旅社,是上海當時最豪華的賓館。

楊明齋一行下車之後,便見到大門兩側掛著金字對聯:“天下之大,居亞之東”。那“大東”之名,便是從這副對聯中各取末尾一個字組成的。

進門之後,穿著白上衣、黑長褲的茶房便領著他們上了電梯。在當年的上海,安裝電梯的房子鳳毛麟角。

五樓,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是一間間客房。大東旅社總共有142間客房,這“142”頗有來曆:先施公司早於永安公司,先施附設的東亞飯店有141間客房,而永安公司落腳在先施公司對麵,便把大東旅社設定為142間客房——硬是比東亞飯店多一間客房!

大東旅社的客房相當考究,打蠟地板,皮沙發,大銅床,既掛著蚊帳,又裝著水汀。剛剛在沙發上坐定,茶房便送來滾燙的冒著蒸汽的毛巾,給客人們擦臉。

楊明齋安頓俄國人、朝鮮人住下,便下了樓。在南京路如潮般的人群中,楊明齋打聽著四馬路在哪裏。哦,原來跟南京路平行的、相隔不過數百公尺的馬路,便是四馬路。

順利地找到了亞東圖書館,從汪孟鄒那裏知道了陳獨秀的地址,楊明齋便趕往環龍路漁陽裏。

陳獨秀平生頭一回見到這位陌生的山東人,起初有點不悅,因為他那兒來來去去的都是熟人,怎麼會讓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知道他的住處?

當楊明齋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一看信封上李大釗那熟悉的筆跡,陳獨秀馬上變得熱情起來,連聲說:“請,請進!”

陳獨秀關切地問起李大釗的近況,問起北京大學的近況。看罷信,知道李大釗介紹蘇俄《生活報》記者吳廷康先生前來訪問,陳獨秀馬上答應了。

“我去看望吳先生。”陳獨秀說。

“不,不,在旅館裏談話不方便,我陪他到你這兒來。”楊明齋說道。

依然瀟瀟微雨。兩輛黃包車從喧鬧的霞飛路(今淮海中路)拐進了安靜的環龍路,停在漁陽裏弄口。楊明齋撐開雨傘,維經斯基穿著雨衣,壓低了雨帽,消失在弄堂裏。

兩位客人進入漁陽裏2號的客堂間之後,陳獨秀關緊了大門。

“久仰!久仰!”雖然維經斯基來華之後才聽說陳獨秀的名字,不過,他在北京的那些日子裏,陳獨秀的大名差不多每天都闖進他的耳朵,他已經非常清楚陳獨秀在中國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地位。正因為這樣,他從北京專程趕往上海,“采訪”這位“南陳”。說不上“久”,但“仰”卻是確確實實的。

初次的會晤,隻在三人中進行,維經斯基講俄語,陳獨秀講漢語,楊明齋當翻譯。雙方的談話,大都是彼此介紹各自國家的情況,維經斯基向陳獨秀介紹十月革命後的蘇俄,陳獨秀則介紹五四運動後的中國。

第一次談話在客客氣氣中開始,客客氣氣中結束,維經斯基和陳獨秀似乎都在觀察著對方。也許,維經斯基對陳獨秀的揣摩更多一些。

雨季漸漸過去,天氣日益轉暖。在楊明齋的陪同下,維經斯基一回又一回光臨漁陽裏,他和陳獨秀的談話,從客堂間轉到樓上,聲音慢慢壓低。

當陳獨秀知道了這位“記者”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異常密切,他們開始討論在中國建立共產黨這一問題……

維經斯基搬出了大東旅社,因為那個地方離環龍路遠了一些,況且長期住在那裏也不方便。

維經斯基和他的代表團遷往法租界霞飛路716號[2]住了下來,為了便於對外聯係,他們又在英租界愛德華路掛出了俄國《生活報》記者站的牌子。維經斯基在上海“安營紮寨”,開始認真執行他在海參崴接受的使命。

在楊明齋的幫助下,維經斯基以《生活報》記者身份公開在上海活動。他“采訪”了很多人,據檔案記載,他會見過上海學生聯合會的正、副評議長狄侃和程天放,會見過東吳大學學生代表何世楨……

大約是白居易的詩句“漁陽鼙鼓動地來”太動聽的緣故,上海除了環龍路有個漁陽裏,在霞飛路還有個新漁陽裏(今淮海中路567弄)。新漁陽裏與漁陽裏隻有一箭之隔,維經斯基常常往新漁陽裏6號跑……

[1]四大公司即先施、永安、大新、新新公司。

[2]這一地址幾乎無人知曉或注意,但1933年3月出版的《陳獨秀評論》一書中仿魯的《清算陳獨秀》一文,卻偶然透露了這一鮮為人知的住處,並說20世紀30年代已成了“道路協會”會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