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也不理周圍的人如何驚詫,抓起一隻酒壇子,大口狂灌。
劉秀和賈複兩個,雖然知道李通行事狂放,卻沒料到此人居然狂放到如此地步,雙雙愣了愣,異口同聲追問,“李兄這是什麼意思,何謂機?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猜測得透老爺到底怎麼想?”
“二位是想告訴李某,機難測是不是?”
李通丟下酒壇,醉醺醺地撇嘴。“這話,放在太平盛世,可以沒有錯。但兩位別忘了,到底什麼才是老。你我抬頭所望,蔚藍一片,乃是老。百姓有冤難申,日夜哭泣呼之,也是老。這老爺呀,雖然從來沒回應過任何人的求肯,可如果全下九成九的百姓,都恨不得朝廷早亡。剩下那些達官顯貴,即便日日焚香灼玉,老爺也不敢再偏袒之。依李某看來,這所謂心,就是民心。倘若民心盡失,總是神仙降世,也難再將其國運延續分毫!”(注1:灼玉,古代祭儀式,將禱告詞刻在玉板上焚毀,以寄給老爺看到。)
“李大哥此言甚是,這大新朝早就該亡了,能支撐到現在,已經算是老無眼!” 馬三娘聽得心潮澎湃,立刻拍案相和。
劉秀三年來遊曆各地,也早就發現大新朝病入膏肓。雖然因為性子沉穩的緣故,不願妄下斷言,但臉上的表情,卻跟馬三娘別無二致。
唯有賈複,剛剛卒業沒幾,還像劉秀當年一樣,想著憑借一身本事博取功名,封妻蔭子,光耀門楣。因此皺了皺眉,低聲道,“朝廷很多舉措的確不得人心,但皇上,皇上的初衷,未必是想要這樣。包括被飽受詬病的複古改製,若非看到前朝末年官吏昏庸,物價騰貴,哀鴻遍野,皇上也不會……”
“前朝末年,何人為君,年齡幾何?”不等他牽強附會將替王莽辯護的話語完,李通立刻撇了撇嘴,大聲打斷。
“定安公,當時,當時兩,兩歲吧?”賈複愣了愣,額頭上汗珠滾滾
定安公是孺子嬰禪位之後,獲得的封號。他兩歲被立為太子,五歲將皇位交出,總計“”執政”時間都不滿三載,並且既聽不懂群臣的奏折,又看不到皇宮外的情況,將漢末百姓流離失所的責任推到他頭上,實在太過違心。以賈複的驕傲,無論如何都做不出。
“兩歲孩子,能做得了主麼?不知當時輔政者姓甚名誰?” 李通狠狠拍了下桌子,將聲音提得更高。
“是,是攝皇帝,也就是今上!” 賈複額頭上汗珠幾乎成了溪,抬起手,怎麼擦都擦不幹淨。
李通卻絲毫不體諒他的尷尬,又拍了下桌案,目光銳利如刀,“光這麼,你肯定不服。李某問你,太子嬰之前,又是何人為帝,年齡幾何。誰人輔政,姓甚名誰?”
“是,是前朝平帝,五歲即位,十四歲亡故!”
賈複的武藝,比李通高出了不止一點半點,此時此刻,卻沒勇氣跟此人對視,低頭看著桌子上的酒碗,結結巴巴地回應,“當時輔政的,是,是安漢公,也是,也是當今聖上!”
“嗬嗬,你還算誠實!”
李通撫掌大笑,儒雅的麵孔上寫滿了奚落,“前後執掌朝政八年,卻將百姓生活日益困窘的責任,推倒兩個不懂事的孩子身上,這得多厚的臉皮?昔日他執掌朝政八年,禍國殃民,怎麼可能自己做了皇帝,就能勵精圖治,痛改前非?
君文呀君文,我看你不是不懂,隻是不敢睜開看這些,更不敢往細了想而已。當今皇帝的複古改製,哪裏有什麼初衷?
即便有,也不過是為了將皇位再多做幾年,然後傳承兒孫,怎麼可能考慮什麼下人的死活!”
”對,李大哥得對。”馬三娘越聽越覺得在理,忍不住又用力拍案,“在皇上眼裏,我等恐怕就是戶籍冊子上的一個數字,多幾個少幾個根本不會在乎!”
“八年,八年,李兄不提,弟都沒想過,原來在篡位之前,王莽已經執掌朝政這麼久!”
劉秀也聽得心潮翻滾,抓起酒壇子給自己和李通、賈複各自滿了一碗,長歎著回應。
“李兄見多識廣,剛才的話應該沒什麼差錯,即便有,也不是弟所能反駁!”賈複先端起酒碗灌了自己一口,然後苦笑著搖頭,“然而,賈某出身寒微。若陛下不興辦太學,賈某空有一身武藝,頂多也隻是郡上的一名閑丁。終日看屯長臉色,卻混不到半飽,更甭還能敞開肚皮吃飯,開開心心讀書。皇上擴張太學,許我入內讀書。皇上管我吃穿,在我卒業之後,授我均輸官職。所以,李兄你可以罵陛下昏庸,賈某卻罵不得。隻能再多喝幾碗酒,圖個一醉方休!“
罷,仰起頭,將手中酒碗一飲而盡。然後又從劉秀手裏搶過酒壇子,對著自己嘴巴鯨吞虹吸。轉眼間,將一整壇子酒也喝幹了,站起身,搖搖晃晃走上通往二樓的扶梯,“李兄,劉師兄,弟不勝酒力,先去安歇了,咱們,明早再見。”
“你……”李通頓時感覺一晚上的力氣,全都浪費在了空氣中,站起身,攔也不是,放任賈複上樓睡覺也不是,好生鬱悶。
劉秀在旁邊看得甚覺有趣,抬手拉了下李通的衣袖,大笑著道:“次元兄,行了,許你一邊做著朝廷的繡衣禦史,一邊四處煽動別人造反。就得準許別人感念王莽的恩情,替他效力盡忠。人各有誌,何須勉強?隨君文去,他雖然尚未及冠,卻已經出仕,知道好歹。你我兩個跟他,早晚還有相見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