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凡事都抱有對抗之心,那便已經落入了下乘啊。”班禪道:“大明的重新崛起,未嚐不是一個獲得安寧和平的機會。丹貝堅讚已經給我送來了書信,他堅信大明皇帝是個有心護法弘教的皇帝。”班禪頓了頓,又道:“你應該相信他的判斷。”
圖魯拜琥在心中問道:大明皇帝固然可以信佛,但我們這些部族汗王又該如何是好呢?大明不會搶了我們的土地和牧場麼?
班禪睿智的目光射透了圖魯拜琥的心靈,道:“不要糾結於一時一地的得失。和龐大的明國在一起,或許能夠為你的部族換來意想不到的收獲。”
“請師尊明示。”圖魯拜琥躬身請示道。他是一個汗國的領袖,不是一個單純的信徒。如果有足夠的價碼,他也未必不能出賣黃教,甚至可以為噶舉教賣命。更何況明國現在是跟格魯教站在一起,屬於“自己人”。
“當年成吉思汗的領地有多麼廣闊?如今這些領地上的汗王們還是黃金家族的人麼?”班禪突然問道。
成吉思汗是所有蒙古人的英雄,不論他殺了多少異族人,給別的文明帶去了多麼慘痛的記憶,他終究為自己的族人世代祭奠緬懷。
每一個蒙古人都有一個英雄夢。圖魯拜琥身為黃金家族的一員,自然也期望自己能夠成就一番偉業。
“並非如此,師尊。”圖魯拜琥答道。
作為與中亞接壤的漠西蒙古,對留在中亞的親戚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
從哈薩克汗國開始,包括如今在印度立國的莫臥兒汗國,都不再是成吉思汗時代的蒙古人汗國了。
這些蒙古遠親們與當地的突厥人通婚,成了突厥化的蒙古人,筆下寫的,嘴裏說的,都是突厥人的語言文字,甚至連麵孔都變得更像突厥人了。
“人無分別,分別在心。”班禪按著自己的心髒位置:“他們非但放棄了祖先的榮耀,甚至信奉了外道,這些難道是成吉思汗樂見的麼?”
成吉思汗本人是信奉道教的,忽必烈之後蒙元王室崇佛,而中亞突厥化的蒙古人則信仰伊斯蘭教。
“師尊的意思是……”圖魯拜琥似乎有些明悟,隨著班禪的寥寥數語,仿佛看到了一個更廣闊的世界。
他出征過哈薩克汗國,知道那裏水草豐茂。如果瓦剌四部能夠團結起來,再次西征,將苦寒幹旱的青藏之地交給明國又如何呢?自己得到實惠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況明國也不會真的拿走這些土地,漢人難道能在這裏為生麼?無非就是接受明廷的冊封罷了,又不是沒有接受過。
“為什麼不去北京朝覲呢?”班禪麵露笑容:“就是老僧我也想看看漢土的風光呐。”
圖魯拜琥點了點頭:“感謝師尊開示,弟子便與僧格商議之後,一同北上。”
瓦剌以準噶爾、和碩特、杜爾伯特、土爾扈特四個大部族為主導,兼領下麵諸如輝特等小部族。四大部族中如今又以準噶爾部為領袖,故而準噶爾的首領也是整個瓦剌四部的領袖。
圖魯拜琥對僧格並不存在尊敬,隻是單純出於部族間的和睦考慮,才願意聽取準噶爾部的意見。
“他們的內亂才剛剛開始,恐怕無心東麵的事。”班禪道:“你完全可以自己上京。不過,如果你顧慮準噶爾部,倒是可以帶一個人同去。”
“是誰人?”圖魯拜琥好奇問道。
“巴圖爾的兒子,僧格的弟弟,葛爾丹。”班禪答道。
說到葛爾丹,圖魯拜琥就想起了那個已經死去的巴圖爾琿台吉。並不是說父子兩人容貌上有多麼相似,而是那種壓迫他人的習慣卻如出一轍。
葛爾丹如今隻有十歲,隻能算是一隻幼虎,為什麼要帶上他呢?
圖魯拜琥的智慧終究不如班禪那那般深遠。
看最新最全在這位護教汗拜入班禪門下,奉上尊號的時候,他實質上是分散了喇嘛在藏地的號召力。無論是活佛們的轉世也好,汗王的黃金血統也罷,說到底其實就是為了“號召力”這三個字。
如此搶奪另一位宗教領袖的政治資源,真的沒關係麼?
當然有關係。輕則引起彼此之間不合,重則讓黃教分裂,使得剛剛被打壓的噶舉派有機會卷土重來。
這無論如何是班禪不願看到的,所以他一方麵不在乎準噶爾部,一方麵卻又要讓圖魯拜琥帶上葛爾丹。
因為葛爾丹現在也在拉薩,而且還是喇嘛的弟子。
盡管他十分年幼,除了世俗地位比圖魯拜琥低了一等,並非部落汗王,其他條件卻十分相仿,足以配得上一同前往北京朝覲大明天子。
而且這其中還有一手暗棋。
班禪希望圖魯拜琥在數千裏的路途中與葛爾丹結緣。
“如果老僧沒有看錯,僧格不可能在準噶爾的內鬥中獲勝。”班禪直白地對圖魯拜琥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