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梁聽得似懂非懂,不過許多疑惑卻的確豁然開朗。
他對儒學並沒有成見,也不覺得一種哲學存在“保質期”的問題。
後世論壇上的“挺儒”“非儒”其實根本不知道何謂“儒”,也不清楚儒學到了王陽明之後的意義所在。任何一種社會形態,都不可能脫離其本身的哲學思想而**存在。而正是陽明心學,揭開了晚明江南的開放之風。
“先生借一步說話。”徐梁等劉宗周換氣的機會,拉著劉宗周走到一旁。
劉宗周瘦弱的身體竟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反抗之力,道:“陛下恕罪。臣實在不知天子與大臣有何議論不能為天下所知。”
徐梁苦笑,道:“也沒甚麼,隻是私下疑惑不足為外人道罷了。”
“若此,”劉宗周跟著皇帝避開一步,轉頭對個史官道,“皇帝言行,不可遺漏。”
負責記錄起居注的史官頗為羞愧,在儒學宗師的氣場支持下,大步走了過來,站在徐梁和劉宗周身後,側耳聆聽。
皇帝的言行舉止都逃不過史官的耳目,而且他還不能看自己的起居注。隻有等他駕崩了,這些起居注才會被拿出來成為修撰的底本。
如果皇帝生前偷看起居注,甚至施加影響力進行修改,勢必會貽笑後世。
“先生看過朕的書麼?”徐梁問道。
劉宗周心中騰起一股凜然正氣,抱著“文死諫”的心態答道:“陛下博學通達,蔚然大觀,可惜終究涉獵也博,精深不足。以陛下資質若是專心義理,用功不綴,雖古賢人未能及也。”
“先生客氣了。”徐梁問道:“朕知道天下人不能隻學雜學術數,但也不能所有讀書人都隻學大學義理。朕隻想問一句,先生的抱負可是讓天下人結為堯舜?”
在徐梁前世因為著名的百年國恥,在華夏子民的心中留下了極深創痕。因為這道心理創痕久久不能痊愈,所以就需要有人背黑鍋。適逢五四幹將們需要鏟除人們腦中的故有倫理,好為全盤西化騰地方,所以孔丘就是最好的人選,儒學也就成了腐爛不堪裹屍布。
徐梁作為一個功利主義者,前後兩世對於“哲學”這種上層建築都是不感冒的。對於前世而言,不懂哲學並不影響他帶領團隊創造盈利,但是對於一個國家領導者來說,對待哲學的態度就顯得至關重要。
現在放在徐梁麵前的隻有一個選項:儒學。
中國哲學到了明代,諸子百家早就沒有了傳承,一切能夠被利用的思想也都被吸納進了儒學大門。徐梁最多能做的隻是在儒學內部進行選擇,關學、晉學、陽明心學……以及心學之中的諸多流派。
以徐梁看來,這些儒學流派差異雖大,但對自己的新明朝建設都沒有明顯阻礙,無所謂讓哪一派成為顯學。
唯一的問題在於儒學對世俗大眾的態度。
如果說儒學最大的問題,那就在於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儒生們自己不希望成為“愚者”、“小人”。所以就不願讓別人成為“愚者”、“小人”,恨不得天下人都成為堯舜。
這看起來很高大上,其實很霸道。
首先,定義君子小人、賢與不肖標準的人是他們。
其次,選擇成為什麼樣的人,這是每個自然人生活環境和閱曆決定的。妄加以道德裁判,這本身就是不道德的。最後,自然界有各種飛禽走獸,機器裏有大小零件,這是事物的普遍規律,為什麼到了人類社會就得各個都是聖賢君子呢?
正是因為這種思想,使得儒學昌盛之後,與其說是在選擇能力強的人當官,不如說是選擇“政治合格”的人當官。事實證明。史上傑出的哲學家、文學家,未必都能成為合格的事務性官員。
劉宗周雖然不精通官場語言,但這個問題也可以算是一個哲學問題。他腦中思辨片刻,道:“若是王化盛行,天下大同,人人皆是君子賢人,固然是我輩抱負。”
徐梁搖了搖頭:“劉先生,君子遠庖廚。然否?”
“君子見其生而不忍見其死,此所以遠庖廚也。”劉宗周答道。
“若是人人皆是如此。誰來烹飪?”徐梁追問。
劉宗周語噎,暗道:真要是到了這種教化程度,就算吃素也是讓人心神愉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