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清散,日晚洄風。
鬢影衣香往來廊間,蜀山弟子匆匆聚往上清宮,開始晚課。
忘憂落得清閑,獨自站在淺碧點紅的海棠樹下抬頭仰望,若有所思:“溪澗這個時節,海棠早開繁了,還有好多枝葉茂盛的黃桷蘭,打了花芽,甜香四溢,可好聞了。”
蓓蕾初綻,馨香競傳。身後,長卿悄然而至。
“忘憂,明兒我要下山,去尋那隻恐禍及蜀山的小妖,你願意與我同行嗎?”
忘憂轉身,捉住他的雙臂,嘴皮翻飛:“那必然啊。莫非你還想拋下我,獨自去外間逍遙快活?”語中雖有怒意,眸子卻仍清亮,分明是使了小性兒,與他玩笑罷了。
長卿自然捕捉到了這樣的情緒,額邊微寒。
這個丫頭,與他相識不過兩日而已,語氣竟已這樣的諳熟。
難道前身的記憶雖消除,然而對至親至愛之人與生俱來的親切感,是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
隻有在最親近最熟悉的人麵前,才能徹底敞開心扉,喜怒隨意、拘束全無,不是嗎?
但是!拋下,風流快活,這是什麼用詞?怎麼感覺好像在譴責他始亂終棄一般?堂堂蜀山道長,豈會做出這等無恥之事?
不過片刻爾爾,長卿的心裏已然曆遍起伏。忘憂毫不顧忌地湊過頭,臉上洋溢著由衷得意的笑容:“長卿,你休想拋下我,沒有我,你受傷染病時怎麼醫?又誰來給你解身上的瘴毒?”
原來是體貼他的身子。她不曾知曉,普通的傷痛小疾,他自會施法使愈。
長卿默然片刻,又仔細將心緒收好,眼波不驚地回應:“是,醫女大人,沒有你,我真是寸步難行。”
沒有愛人相伴,去哪裏,除哪些妖,如何護得蜀山周全,又有什麼意義?
你若不在身邊,瘴毒解不解開,又有什麼區別?
^^^^^^^^^^^^^^^^^^^^^^^^^^^^^^^^^^^^^^^^^^^^^^^^^^^^^^^^^^^^
彎月低懸,長夜未央。
長卿驟然驚醒,聽到門外傳來的輕微響動。
聲音很細,顯然是不願打攪夢中人的樣子,然而清晰入耳。
點了燈,套上披風出去,灌了兩袖清風。循聲而去,不過數十步,他驚訝地發現門中新客正收拾細軟的繁忙景象。
忘憂所住的西廂第一間,與他的東廂,中間隻隔了幾間屋子而已。
明明她的行李很少,一個小箱,針藥本就分門別類地放好。如今又被悉數翻了出來,重新歸類。簡直,有種強迫症的症狀。
“別做了。隻是下山而已,沒什麼好緊張,不必太在意。”燈光微暗,他白嫩的臉上,有著心疼與欣慰的百感交集。
忘憂停了手中工作,搖頭而告:“不是緊張。是我……興奮的睡不著。”她轉頭相向,直視他的眉眼,“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隨師父在醫廬,治病時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溪澗外數十裏範圍。你是第一個帶我外出遠行的人。”
掌燈的長卿瞬間心動。
原來這一世,她尚未踏入紅塵。而他,卻是第一個,陪她遊離人間的伴侶。
燈光移近了她的臉龐,長卿仔細觀望,企圖從那清瘦的白皙中發現蛛絲馬跡。果然,她的兩頰紅撲撲的,染了大地回暖的氣息。
與他同行,真是這樣令她欣然激動嗎?
忘憂接過小燈,垂了眼瞼:“擾了你的清夢真是抱歉,我盡量……小聲些。你去睡吧,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長卿卻眨眨尚在朦朧中的雙眼,從迷離中徹底清醒。他牽了她的衣襟,引她坐下,自己則移近了燈花,與她同席。
“我也睡不著了,不如陪你聊聊天。”
微光忽黯,月輝灑滿。
明明是清泠夜,明暗交織的光中卻滿是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