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道長,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在想著怎麼收服我?”
忘憂側過頭,認真地看著他,問話的時候,纖長的手掌像溪水一般柔柔流動。
長卿忽而憶及兩百多年以前,在南詔的野外,尚屬顧留芳身份的他教紫萱念詩,紫萱也如此揮動手臂,做著流水一般的姿勢。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而紫萱,成為後來他漫長時光裏在水一方的那位伊人。
因為他,她念會了詩經,學會了寫字。她在給他的信中抄滿了《詩經?秦風?蒹葭》篇,末尾還附贈了一句:三年後,認不出我,你就倒黴了!
見長卿不答自己的話,忘憂有些心急,伸手把玩起褙子的係帶。半晌,她突然開口:“我還沒為長卿道長解除體內的邪瘴,你不可以收我的。”
啊?什麼?收她?!
長卿被她的想法弄得啞然失笑,轉眼相對時,又被她的目光注視得有些暈眩。他想要努力地直視前方,卻發現由於係帶被她玩的過火,扯住了褙子的領緣,左邊的那片前襟已經有從肩頭滑落的趨勢。
他無奈地抿起唇線,很想抬手幫她整理微亂的衣服,卻在目光接觸到她肩頭的時候,震驚地看到他異常熟悉的、已經逐漸暗淡下去的那道……馬麵具模樣的胎記。
沒錯,是胎記,不是紋身。
然而那圖形,與紫萱紋在肩頭的,一模一樣。
一百多年前,紫萱在新婚次日,看到麵具小攤,興奮地取了馬麵要買。第二世名為林業平的他問她為什麼,她低頭帶笑,兩頰染了紅暈,嬌羞地說:我喜歡送我馬麵具的男人。他忘卻了前世記憶、尚不知她說的便是自己,又想起前夜看到她肩頭的那道馬麵紋身,於是發了脾氣,打翻了小販的攤位,狠狠地說: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馬麵具。
她怔立當場,他負氣離去,而後人各天涯。
想到這裏,長卿將目光從忘憂肩頭移開,往下一些。
她的腰很細。因為顧忌,他沒有伸臂觸碰。
那也是他曾經,因為修道而幾乎不敢用力去握住的腰。哪怕他們在相擁。
遲到很多時間之後,他終於知道,她的腰圍,剛好是他一隻手臂的長度。
一種時光終於交錯的滿足感。
萱草自結叢,芳餘解忘憂。莫言開太晚,猶勝菊花秋。
忘憂忘憂,莫不就是萱兒的重生?
長卿瞬間有些模糊的傷感,胸腔裏麵緩緩地揪痛了起來。他幾乎想要脫口而出地問:“忘憂,你喜歡馬麵嗎?”
他也真的這樣,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脫口而出。
忘憂的眸中重新恢複了活力,在剛才的片刻失落之後,顯得格外清亮。
問她的喜好,也就是長卿道長不會收她了吧。
她隻是這樣想著,心情就好了起來,猛然從石座上反彈而起,連聲音都在狂笑。
她說:“當然喜歡,我現在穿的,可不就是馬麵裙。”
言語間,已性意盎然地躍至長卿麵前,腳尖點地轉了一個圈,兩手提起裙子兩側,略歪腰身,展示著這條美麗的手工藝品。
明明她是會錯了意,長卿心裏卻高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