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伺候少年郎茶水的時候,老人看向那背著六把刀的男子,“你我可曾見過?”
男子站在少年郎身旁,寸步不離,聞言笑道:“劉老好記性,同光二年,在下曾隨主人到過此地,也跟劉老討要了幾杯茶水。”
劉老露出追憶之色,半響後點頭道:“的確是同光二年。我不會忘記,正是那一年,當今陛下出鎮幽州,率百戰軍在葫蘆口大敗契丹賊,從此幽燕百姓,便跟著陛下戍邊複土,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歲月......”
說著,劉老看向中年男子,“想不到快二十年了,今日還能再見足下,足下風采不減當年,真是幸甚。”
錦衣少年聽到這裏,轉過頭來看向中年男子,臉上帶著揶揄的笑,“出行前我還納罕,為何這回到幽州來,你要弄這一身行頭,背上六把刀,原來是為了讓人認出來。”
中年男子嘿然道:“想當年,我在幽州也是有過不少光輝事跡的!”
話至此處,劉老看錦衣少年郎的目光就大不一樣了,不過雙方誰也沒有主動戳破身份。
“不出意外,今年之後,北方就不會再有契丹賊了。幽雲邊境的將士百姓,為大唐戍邊數百年,肩上這副沉重的擔子,也終於可以卸下來。”錦衣少年郎頗有些感慨的對劉老說道。
劉老點點頭,渾濁的眼中含著滄桑,“幽雲軍民,為大唐戍邊數百年,為中國戍邊千餘年,一直跟長城之北的蠻賊廝殺不休。一代接一代,一輩傳一輩,這長城內外,也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埋下了多少白骨......國家強弱不定,而邊患連年不休,幽雲的軍民既悲憤又無奈,然平心而論,大家也都期盼著邊患真正消除那日的到來,可以永久過上太平日子。當年陛下出鎮幽州的時候,被稱為幽雲之福,變了幽雲的天,也讓我等都看到了一點希望......不曾想,這點希望,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裏,就要變成現實了......”
說起往事與自個兒的切身體會,劉老的話多了起來,錦衣少年多是靜聆聽,偶爾應和兩句。
不知不覺間,一個多時辰過去,騎隊重整隊伍,再次出發。錦衣少年郎與劉老拱手作別,臨行之際,錦衣少年郎既沒有豪言壯語,更不曾許下甚麼承諾,隻是目光更加堅定。
他本也無需豪言壯語,更無須許下承諾,因為他此行的任務,就是把豪情用在實處,把承諾變為現實。
眼看著騎隊消失在視野中,劉老複又躺在藤椅上,慢悠悠的哼起小調。隻是臉上的笑容,卻是再也收不住,那是看到某種大業與榮光,被後輩繼承之後的欣喜與自豪。
“您可知道這少年郎是何人?”婦人在劉老身旁坐下的時候問。
“怎麼能不知道?”劉老嘿然笑道,“那刀客之前是陛下的親衛,如今能讓他隨行護衛的,除了太子還有誰?”
婦人輕笑道:“他叫丁黑,方才也看到我了,不過和您一樣,沒有戳破這場聊閑。”
“那太子就不認得你?”劉老奇怪道。
婦人回答:“太子還沒長大,我就從軍情處退了出來,這些年我在洛陽深居簡出,太子又是個勤政的儲君,便是有兩回來府上拜會,或者宮廷設宴的時候,碰過麵,眼下我這副裝扮,倉促間他又哪裏認得出來。”
劉老點點頭,接過婦人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細細兒,你都回來兩天了,怎麼不見杜千書那小子也回來看看我?難道這小子官越做越大,孝心卻越來越少,不稀奇我這兩碗粗茶了?”
“那倒不是,他這回到幽州來,是跟王樸一起的,要謀劃著處理戰後契丹民政大事,忙碌的時候分不開身也是有的,您就不要怪他了。”劉細細寬慰道。
劉老哼了一聲,佯裝不滿,“嫁出去的孫女潑出去的水,胳膊肘淨往外拐!”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官道上又出現了數騎,為首的正是杜千書,老遠就下馬小跑過來。
看著杜千書過來,劉老雙眼微微眯起。
這個小跑起來跟小時候好似沒甚麼兩樣的家夥,到底還是娶了青梅竹馬的細細兒——那個曾今不惜跟著李從璟的商隊,也要去西樓找他要一個答案的豆蔻少女,那個不惜進軍情處成為一個殺手,也要離他更近一些的癡情小娘子。
......
李重政趕到古北口的時候,儀坤州的戰事已經開始,雖然他執意要去前線,卻還是被眾人攔了下來,最終他就站在古北口的關隘上,麵北聆聽彼處的金戈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