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一日朔方一日戰 能得幾人見州城13(3 / 3)

話及此處,蘇禹珪喟歎不已,“往事不可追,商君之法,已是明日黃花,大唐要的律法,是全新的律法!”

蘇逢吉、張一樓正在隨著蘇禹珪的話思索秦朝舊事,乍然聽聞他最後一句話,不由得問道:“大唐要的律法,是何種律法?”

蘇禹珪侃侃而談,“方才我雖然不屑儒學為治國之道,但也僅此而已,儒學仍有頗多可取之處,大唐的律法要治理天下,要正人心正國心,怎能拋棄百家精髓?秦漢以來,百家學說,並未消亡,隻是互取長處,彼此融合歸一罷了,否則董仲舒怎會有‘天人感應’‘君權神授’之論?隻不過彼時之百家,是以儒學為中心進行融合,而現在,律法才是根本。譬如說,儒家仁義,墨家兼愛,這是好的,律法便要取之,子不孝敬雙親,便要治罪,這不是儒學嗎?路見病患,無論相識與否,皆送醫館,這不是墨家嗎?”

眾人紛紛歎服,包括江文蔚等人,都一起見禮道:“蘇公高見!”

蘇禹珪連忙還禮,感慨道:“蘇某一介俗人,哪有這般遠見卓識?這都是陛下的主意,我不過是按照陛下的吩咐辦事罷了。”

眾人聞言怔了怔,隨即又都了然,如此實情,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江文蔚麵向正殿而拜:“陛下真是雄才大略!”

“豈止雄才大略,此法若成,便是千古一帝!”

“這般高屋建瓴,也唯有我大唐的陛下才能做到!”

眾人俱都讚歎不已。

蘇禹珪聽罷眾人的讚美之言,默然了片刻,忽然又開口道:“其實諸公還未真正了解陛下的意思。”

眾皆不解,疑惑道:“蘇公此言何意?”

蘇禹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敢問諸公,誰曾讀過《貞觀政要》?”

不出意外,在座俱都讀過,蘇逢吉道:“貞觀之治,大唐盛世,何以出現?治國理政之法,悉在《貞觀政要》。書成之日,便是君臣至寶,百年來備受推崇,不識《貞觀政要》,豈敢妄談治國?”

蘇禹珪點點頭,忽而又道:“《貞觀政要》人皆識之,然則貞觀之治,卻從未再現,這又是為何?”

這一問讓眾人都是一愣。

蘇禹珪沒有等待太久,見眾人都不說話,他又問道:“當今陛下,雄才大略,古來少有,四海因之而承平,天下因之而一統在望,然則縱觀曆史,明君常有,雄主可曾易得?千古一帝之所以是千古一帝,豈非正因千載難得?然則,大唐國祚延續,往後的大唐要長治久安,要恒強不衰,靠甚麼?”

眾人默然不能言語,俱都陷入沉思之中。

蘇禹珪輕輕笑了笑,“其實答案已在心頭,隻是諸公不願言語而已。”

張一樓歎道:“非是不願言語,而是當今陛下委實太過英明,誰也不願去想那之後的事。”

蘇禹珪認真道:“諸公不願想不願說,陛下自己卻已想到了。不僅想到了,陛下正在嚐試去解決這個問題。”

張一樓頷首道:“誠然,人治不如法治。人治靠人,但人卻不是都賢,人有好惡,還有七情六欲,往往影響國政;法治靠法,法卻是不變的,至少根基不易變。”

蘇逢吉雙目閃爍著精芒,“孝公之後,秦朝速強,始皇帝之後,秦朝速亡,陛下功追後者,卻會效仿前者。”

蘇禹珪正色點頭,“《貞觀政要》雖然久負盛名,實則今時不同往日,許多事情已不可同日而語,又且《貞觀政要》畢竟是史書,雖然是政論性史書,但史書永遠不能成為治國模板,換言之,《貞觀政要》不足效仿。陛下要的大唐律法,是一部包羅萬象,能讓後來者賴之治理天下的律法,是比商君之法還要完備的法典!”

張一樓道:“有了這等法典,可保大唐恒強。”

蘇逢吉問蘇禹珪,“這部法典,何時才能擬就?”

蘇禹珪回答道:“如此律法,非一時之功,然則眼下,就在擬定當中。”

蘇逢吉又問:“陛下可有賜下名稱?”

蘇禹珪露出自豪的笑意,“當然是《大唐律》!”

不同於《貞觀政要》,尚在孕育中的《大唐律》,不會將李從璟與眾臣的言行對話都寫進去,但毫無疑問的是,眼下李從璟與眾臣的一言一行,帝國的每一項國政,帝國中正在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成為《大唐律》的條文根據與素材。

這部耗時良久出-台,並且出-台後仍在不斷完善的法典,成了李從璟留給曆史的一大禮物。當然,這是後話。李從璟的大唐恒強夢,當然不是僅靠一部法典就能完成,不過他也並非隻是在做這樣一件事。

......

蘇禹珪、蘇逢吉、張一樓踏進正殿的時候,皇案後端坐的大唐皇帝依然是那身黑金龍袍,年青皇帝身旁照例無人站立,寬闊的大殿中也別無旁人,暴雨在殿門外傾斜如瀑,淋漓的雨聲清脆而響亮,三人進了殿門,似乎就已與世隔絕,風聲雨聲皆散於九霄雲外,耳中能聽聞的便隻有皇帝那威嚴的聲音。

正如蘇禹珪先前所言,李從璟召見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將“士不因言獲罪”的條例改一改,當然事情並非這樣簡單,蘇逢吉先前的估計沒有錯,他在定鼎門大街上碰見的信使,的確就是北邊來的,李從璟在這個時候召見蘇禹珪,是要他在《大唐律》中加進去一部分“戰時條例”,以此來明告天下臣民,當外賊寇邊國有戰事的時候,他們應該有怎樣的言行。

李從璟以這種方式來昭告朝野,不僅眼前的大戰他要打,往後大唐每逢遭遇挑釁和侵犯的時候,都要毫不遲疑的開戰,他以帝王的言行表明,他要毫無保留踐行那句“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的誓言。

“契丹與韃靼的軍隊已經集結,聲勢浩大,南犯在即,朕並不擔心此二者興風作浪,盧龍的儀坤州防線,大同的雲州防線,都堅固得很,就算朝廷不發禁軍,他們想要破關而入,也不是那樣簡單的事。這些年朕戮力削弱契丹,前前後後屠了他們數十萬人,可不是隔衣瘙癢。此番發軍,耶律德光若是不拚命,就休想有戰果,他若敢拚命,朕一紙詔書,且不說渤海國日夜等著收複失地,僅耶律敏就夠他後院失火。”

“這回禁軍出征,重心仍舊在河西,待得雨後天晴,大軍就要準備開拔,判度支的分內事,自即日起就要立即著手去辦,如今夏日將過秋日將臨,朕無意跟誰遮遮掩掩。”

“今日,之所以將你們三人一同叫進來,為的還是蘇卿手中那本《大唐律》。你們三人才學不淺,《大唐律》又事關重大,僅蘇卿一人操筆還不夠,需得你們三位戮力同心,江文蔚、張易、朱元等,亦是朕眼中的後起之秀,此番就給你們跑腿。另外,此事名義上由馮相掛帥,內裏以王樸為首,爾等莫要辜負朕的期望。”

李從璟說話的語調雖然平緩,沒有刻意抑揚頓挫,但隻要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字字威嚴已是毋母庸置疑。

蘇禹珪、蘇逢吉、張一樓等人,躬身聽完李從璟的話,一齊麵朝皇案而拜,“臣等謹遵敕令!”

“退下吧。”

“臣等告退。”

三人麵朝皇案退步到殿門,這才轉身出門,李從璟從皇案後站起身,負手來到殿門,麵對殿外的暴雨靜靜佇立。

從洛陽到朔方的官道、驛站早已修繕完畢,禁軍從洛陽開拔後,一路上的行程和宿營也都有大體安排,朝廷征調的青壯民夫、調集的糧草器械,在此之前就已出動,如今,禁軍出征河西的時機已經到來。

禁軍鐵甲出戰朔方與河西,動作想小都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出征即是戰機,十萬大軍遠征,不可能到了戰場上還去跟人家相持瞎耗。在恰當的情況下以雷霆之勢一舉定勝負,橫掃千軍如卷席,這才是李從璟該有的手筆。

此時,站在崇文殿門口的李從璟,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幅畫麵。

身著精甲的唐人,手捧《大唐律》,楊威於四海,布道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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