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六郎(3 / 3)

終於,在漫長的跋涉後,他抵達了招遠。踏入這片陌生的土地,他四處打聽鄔鎮的所在。每遇到一位當地居民,他都會禮貌地詢問,眼中滿是期待。幸運的是,當地居民們都很熱情,很快便告訴他確實有鄔鎮這個地方。許氏心中大喜,按照居民們的指引,馬不停蹄地尋至鄔鎮。

到達鄔鎮後,他先在一家逆旅歇腳,稍作休息。旅途的疲憊讓他的身體有些酸痛,但他的精神卻依然亢奮。待體力恢複了些許,他便迫不及待地向店主人詢問祠之所在。店主人聽到他的問題,不禁大驚失色,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說道:“得無客姓為許?”許氏心中一怔,連忙回答:“然。何見知?”店主人又緊接著問道:“得無客邑為淄?”許氏愈發疑惑,但還是如實回答:“然。何見知?”店主人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遽然出屋。

許氏望著店主人離去的背影,心中滿是不解。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便聽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俄而,隻見丈夫抱子,媳女窺門,眾人雜遝而來,將他圍得如牆堵一般。許氏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了一跳,心中益發驚惶。

眾人圍聚在許氏周圍,你一言我一語地向他解釋道:“數夜前,我們都夢到神言:淄川許友當即來,可助一資斧。從那以後,我們便日日祗候,如今您終於來了。”許氏聽聞,心中亦深感奇異。他沒想到六郎竟會在夢中向眾人預示自己的到來,還為他安排好了一切。這份情誼與關懷讓他感動不已,同時也對六郎如今的神力有了更深的認識。

許氏決定前往祠中祭祀,以表達自己對六郎的感激與思念之情。他在當地居民的指引下,很快便找到了祠廟。進入祠中,他看到那莊嚴的神像,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敬畏之情。他緩緩地走上前,將自己帶來的祭品一一擺放整齊,然後斟滿一杯酒,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祝曰:“別君後,寤寐不去心,遠踐曩約。又蒙夢示居人,感篆中懷。愧無腆物,僅有卮酒,如不棄,當如河上之飲。”他的聲音低沉而真摯,在祠廟中回蕩著,仿佛穿越了時空,傳達到了六郎的耳中。

祝畢,他點燃了錢紙。刹那間,俄見風起座後,那風起初輕柔,而後逐漸變強,在祠廟中旋轉移時始散。許氏靜靜地站在原地,望著風中搖曳的燭光,心中默默祈禱著。

夜晚降臨,許氏在逆旅中休息。或許是日間的經曆太過奇幻,又或許是他對六郎的思念太深,在睡夢中,他見到了六郎。此時的六郎衣冠楚楚,身著華麗的神袍,頭戴精致的冠冕,與往日在河邊時的模樣大異。六郎麵帶微笑,眼中卻閃爍著淚花,向許氏謝曰:“遠勞顧問,喜淚交並。但任微職,不便會麵,咫尺河山,甚愴於懷。居人薄有所贈,聊酬夙好。歸如有期,尚當走送。”許氏想要走上前去與六郎好好敘舊,卻發現自己無法靠近。他隻能遠遠地看著六郎,訴說著自己的思念與牽掛。

在夢中,他們回憶起了曾經在河邊度過的美好時光,那些歡笑、那些感動,仿佛就在昨天。許氏告訴六郎,無論他身在何處,自己都會永遠銘記這份情誼。六郎點頭稱是,他叮囑許氏在招遠期間要好好休息,享受當地的風土人情。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許氏的臉上,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回想起昨夜的夢境,心中感慨萬千。許氏在鄔鎮停留了數日,每日都受到當地居民的熱情款待。他們帶著許氏遊覽鄔鎮的美景,品嚐當地的特色美食,向他講述著鄔鎮的風土人情和六郎成為土地神後的種種事跡。許氏心中感激,但他心中始終牽掛著家中的妻兒,於是決定歸鄉。

眾人得知許氏欲歸,紛紛殷勤挽留。清晨,便有居民前來邀請許氏到家中做客,用最豐盛的早餐招待他;傍晚,又有另一戶人家備好晚宴,誠意滿滿地等待他的到來。一日之間,許氏要更換數家主人,每一家都以最誠摯的心意對待他,希望他能多留些時日。然而,許氏歸心似箭,堅辭欲行。

眾人見無法挽留,心中雖有不舍,但也理解許氏的心情。於是,他們紛紛折柬抱襆,爭來饋贈。有的送上自家製作的精美糕點,有的拿來珍貴的藥材,有的贈送了手工編織的衣物。不終朝,許氏的行囊便已饋遺盈橐。當地的蒼頭稚子,也都紛紛前來,圍聚在許氏身邊,眼中滿是不舍。他們知道,這位遠方而來的客人與他們的土地神有著深厚的情誼,他的到來仿佛為鄔鎮帶來了不一樣的溫暖。

許氏告別眾人,緩緩走出村子。剛出村,忽然天空中刮起羊角風,那風圍繞著許氏,隨行十餘裏。許氏心中明白,這是六郎在以他獨特的方式送別自己。他停下腳步,向著天空再拜曰:“六郎珍重!勿勞遠涉。君心仁愛,自能造福一方,無庸故人囑也。”言罷,風在空中盤旋久之,似是在回應許氏的話語,而後才漸漸散去。

許氏踏上歸鄉之路,一路順利,平安抵達家中。或許是六郎的庇佑,或許是他此次遠行的收獲,歸鄉後的許氏家境漸裕。他用在鄔鎮所得購置了一些田地,又修繕了房屋,家中的生活條件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自此,許氏不再以漁為業,而是過上了相對安逸的生活。他時常會坐在自家的院子裏,回想起與六郎的點點滴滴,那些在河邊的日夜,在鄔鎮的奇遇,都成為了他心中最珍貴的回憶。每當遇到從招遠而來的旅人,他總會忍不住詢問鄔鎮的情況,尤其是關於六郎的消息。而這些旅人皆言六郎靈應如響,他總是能及時地感知到百姓的需求,為他們排憂解難,護佑著鄔鎮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隻是,對於鄔鎮究竟是否就是章丘石坑莊,眾人說法不一,許氏也無法確定。 異史氏聽聞此事,不禁感歎道:“置身青雲無忘貧賤,此其所以神也。”在這世間,有多少人一旦飛黃騰達,便忘卻了曾經的貧賤之交,如同那坐在車中的貴介,隻知享受榮華富貴,又怎會再去理會那些曾經共患難的戴笠之人呢?

異史氏又憶起自己家鄉的一位林下者,他家境貧寒,卻有一位自幼相交的好友在仕途上春風得意,擔任肥秩之職。林下者心想,自己如今生活困苦,這位好友必定會念及舊情,對自己加以周顧。於是,他竭力辦裝,滿懷期待地奔涉千裏前去投奔。然而,結果卻殊失所望。他在好友處不僅未得到絲毫幫助,反而耗盡了自己的錢財,最後隻能瀉囊貨騎始得歸。他的族弟為人詼諧,作月令嘲之雲:“是月也,哥哥至,貂帽解,傘蓋不張,馬化為驢,靴始收聲。”以此來調侃他的落魄與狼狽。這世間人情冷暖,可見一斑。與六郎相比,那些忘卻舊情之人顯得何等渺小。而許氏與六郎之間的情誼,就如同一盞明燈,在這冷漠的世間閃耀著溫暖的光芒,令人為之感動,亦讓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