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淄川北郭,住著一位姓許的男子。他的住所靠近一條河流,那潺潺的流水聲,仿佛是大自然奏響的永恒樂章,也成為了他謀求生計的依托——他以漁為業,每日與河相伴,與魚為友。
許氏為人質樸憨厚,沒有過多的心機與算計,心地純善得如同那清澈見底的河水。他有一個癖好,便是性喜飲酒。每當夕陽西下,餘暉將天邊染得一片火紅,他便會習慣性地收拾好漁具,然後手提一壺酒,慢悠悠地走向河邊。選一處河岸較為平坦的地方,他席地而坐,將酒壺放在身旁,先凝視著河麵片刻,仿佛在與河水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接著便會打開酒壺,在飲酒之前,他總會畢恭畢敬地酹酒於地,同時喃喃祝雲:“河中溺鬼得飲。”那神態專注而虔誠,日複一日,從不間斷,已然成為了他生活中的一種儀式。
或許是他的這份善良與獨特的舉動,讓他在冥冥之中與河中神秘的力量建立了某種微妙的聯係。當其他漁人同樣在河上辛苦漁獵時,往往所得無幾,漁網常常是空空如也,隻能帶著滿臉的疲憊和失望而歸。而許氏卻總是能夠滿筐而歸,那沉甸甸的收獲讓眾人皆奇之。他們看著許氏背著裝滿魚的竹筐,輕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滿是疑惑,卻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又是一個平常的夜晚,月光如水般灑在河麵上,波光粼粼。許氏像往常一樣,獨自坐在河邊,一邊小酌著美酒,一邊留意著河中魚汛的動靜。四周靜謐得隻聽見他偶爾的飲酒聲和河水輕輕流淌的聲音。
忽然,他察覺到有一個身影在附近晃動。他抬起頭,隻見一位少年悄然來至其側,那少年麵容清秀,眼神中透著一絲羞澀與不安,隻是在許氏的周圍徘徊不去。許氏見之,心中並未有絲毫的害怕或厭煩,反而被少年那略顯落魄的模樣觸動了心底的善良。他心想,這或許是一個迷失了方向或是遭遇了困境的孩子。於是,他毫不猶豫地開口,用溫和的語氣邀少年共飲。少年聽到許氏的邀請,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亦不推辭,微微點頭後,便慨然與許氏同酌。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河邊,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著酒,起初並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但酒意卻在不知不覺中拉近了他們的距離。然而,或許是因為少年的到來打破了某種平衡,這一夜,許氏的魚簍始終空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夜色漸深,許氏心中頗感失落。他望著平靜的河麵,無奈地歎了口氣。少年似乎察覺到了許氏的心情,他站起身來,神色堅定地說道:“請於下流為君驅之。”言罷,也不等許氏回應,便身形一閃,飄然而去。那離去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虛幻,卻又充滿了神秘的力量。
許氏望著少年離去的方向,心中滿是疑惑與期待。少間,他便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少年複返,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說道:“魚大至矣。”話語剛落,俄頃之間,原本平靜的河麵便泛起了層層漣漪,果聞河中唼呷有聲,那是魚群遊動的聲音。許氏心中大喜,急忙拿起漁網,朝著魚群密集的地方用力一揮。待他收網時,隻見網中得數頭皆盈尺大魚,它們在網中奮力掙紮著,鱗片在月光下閃爍著銀光。許氏興奮不已,他深知這豐收的背後離不開少年的幫助,對少年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對少年申謝不已。
夜深了,許氏收拾好漁具,準備歸家。他看著身旁的少年,心中滿是感激與喜愛,便欲將今日所捕之魚贈於少年。少年卻連忙擺手拒絕,微笑著說:“屢叨佳醞,區區魚何足雲報。如不棄,願常相伴。”許氏聽到這話,心中微微一怔,他看著少年真誠的眼神,說道:“方共一夕,何言屢也?君若肯永顧,實乃所願,隻愧無以為情。”說罷,他心中不禁對少年的身份產生了好奇,因詢其姓字,少年回答道:“姓王,無字,相見可呼王六郎。”簡單的幾句交流後,兩人便在這月色中分別,各自踏上歸途。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灑在大地上,許氏帶著昨夜滿滿的收獲前往集市售賣。因魚的數量多且品質優,他很快便售罄了所有的魚,獲利頗為豐厚。他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前往酒肆,精心挑選了一壇上好的美酒,而後滿心歡喜地朝著河邊走去。
當他來到河幹時,遠遠便望見那少年已先在昨日相聚之處等候。少年的身姿在晨曦中顯得格外挺拔,一襲青衫隨風而動。許氏加快了腳步,臉上洋溢著真誠的笑容。二人相見,無需多言,相視一笑後便席地而坐,開啟了酒壇,那濃鬱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與河邊清新的空氣交融在一起。他們你一杯我一杯地暢飲著,歡聲笑語回蕩在河岸兩側。
飲過數杯之後,少年似是心有靈犀,放下酒杯,起身朝著河邊走去。隻見他站在河邊,凝視著河麵片刻,而後口中念念有詞,雙手輕輕揮動,仿佛在施展著某種神秘的法術。片刻後,河中的魚兒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紛紛朝著許氏的漁網遊來。許氏見狀,趕忙拿起漁網,熟練地撒入河中,待收網之時,網中已滿是活蹦亂跳的魚兒。
就這樣,春去秋來,日複一日,不知不覺間,半年的時光悄然流逝。在這半年裏,許氏與少年每日相聚於河邊,飲酒、驅魚、暢談人生,情誼日益深厚,仿若親生兄弟一般。他們分享著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彼此的陪伴成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命運的轉折總是在不經意間來臨。忽一日,原本晴朗的天空被烏雲遮蔽,河邊的氣氛也變得壓抑起來。少年早早地來到河邊,往日那明亮的雙眸如今卻滿是憂愁,神色淒楚。許氏見狀,心中隱隱不安,快步走到少年身旁坐下。少年望著許氏,嘴唇微顫,欲言又止者再,終是鼓起勇氣說道:“拜識清揚,情逾骨肉,然相別有日矣。”許氏聽聞,心中大驚,連忙追問緣由。少年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情好如吾兩人,言之或勿訝耶?今將別,無妨明告:我實鬼也。素嗜酒,沉醉溺死數年於此矣。前君之獲魚獨勝於他人者,皆仆之暗驅以報酹奠耳。明日業滿,當有代者,將往投生。相聚隻今夕,故不能無感。”
許氏初聞此言,心中甚是驚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但回想起與少年相處的這半年時光,那些溫暖的瞬間、真摯的情誼瞬間湧上心頭,恐懼之感漸漸消散。他望著眼前的少年,眼中滿是惋惜與不舍,唯有歎息欷歔。他強忍著內心的悲痛,拿起酒壺,酌滿一杯酒,遞到少年麵前,說道:“六郎飲此,勿戚也。相見遽違,良足悲惻。然業滿劫脫,正宜相賀,悲乃不倫。”少年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隨後,許氏平複了一下心情,問道:“代者何人?”少年微微抬起頭,望向河麵,緩緩說道:“兄於河畔視之,亭午有女子渡河而溺者是也。”許氏聽聞,心中五味雜陳,他既為少年即將投生而感到欣慰,又為那即將逝去的無辜生命而心生憐憫。但他深知生死有命,因果輪回,自己無力改變這一切。於是,他與少年不再提及此事,隻是一杯接一杯地飲酒,想要在這最後的時光裏,盡情享受彼此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