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司農竹虛族兄,於盛夏時節踏上自歙前往揚州的旅途。烈日高懸,暑氣蒸騰,道路兩旁的樹木都被曬得無精打采。族兄一路奔波,汗水濕透了衣衫,隻盼能尋得一處歇腳之所。
行至途中,幸得一位友人相邀,前往其家中暫作休息。友人的住所別具一番風味,庭院中花木扶疏,清風拂過,帶來一絲難得的涼爽。眾人在廳中品茶閑聊,相談甚歡。然而,當談及夜間住宿之事時,友人的臉色卻微微一變,麵露難色地說道:“兄台,非我待客不周,隻是那書屋有魅,以往夜間常有怪異之事發生,實不宜居住。”說罷,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恐懼與擔憂。
族兄聽聞,卻隻是微微一愣,隨即仰頭大笑起來:“哈哈,鬼魅之說,多為虛妄。我生平不信鬼神,又何懼之有?今夜我便宿於書屋,定要會會這所謂的鬼魅。”言罷,眼神中閃爍著堅定與無畏的光芒。友人見族兄心意已決,雖仍心有疑慮,卻也不再多言勸阻。
夜幕降臨,月色朦朧,如水的月光灑在庭院中,給整個院子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萬籟俱寂,唯有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打破這夜的寧靜。族兄用過晚膳後,便獨自步入書屋。屋內布置簡潔,一桌一椅一榻,散發著淡淡的書香。他點燃桌上的油燈,昏黃的燈光搖曳不定,在牆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族兄坐在榻上,隨手翻閱起友人書架上的書籍,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中。不知不覺間,倦意襲來,他放下書卷,準備就寢。就在他半夢半醒之際,忽然察覺到門隙處有一絲異動。那聲音極其細微,若有若無,仿佛是一陣微風輕輕拂過。族兄警覺地睜開雙眼,目光緊緊地盯著門隙。隻見一形如夾紙之物,正緩緩地蠕入屋內。那物通體漆黑,在黯淡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族兄心中雖有些許詫異,但仍保持著鎮定。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薄物,隻見它入室後,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漸漸舒展,化為一女子模樣。那女子麵容蒼白如雪,雙眸空洞無神,一頭長發如瀑布般披散在雙肩。她身著一襲白色的長裙,裙擺隨風輕輕飄動,仿佛是從地府而來的幽靈。
族兄初時隻覺詫異,並未驚恐。他坐起身來,靜靜地看著女子,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與好奇。女子見族兄並未被嚇倒,心中不禁有些惱怒。她蓮步輕移,緩緩靠近族兄,身上散發著一股陰冷的氣息。突然,她猛地抬起雙手,將頭發向前甩去,同時伸出舌頭,那舌頭瞬間變得又長又尖,作縊鬼之狀。陰森之氣彌漫全屋,仿佛將整個空間都凍結了一般,試圖令族兄膽寒。
屋內的溫度驟降,族兄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氣。但他依舊鎮定自若,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心中暗自思忖:“此魅不過是故弄玄虛,我倒要看看她還有何伎倆。”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女子,眼神中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多了幾分審視。
族兄目睹此景,卻淡然一笑,從容道:“猶是發,但稍亂。”其聲沉穩,猶如洪鍾,在寂靜的屋中回蕩。他的目光堅定而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虛妄。女子見此,心中大驚。她原本以為自己的恐怖模樣定能將族兄嚇得魂飛魄散,卻沒想到對方如此鎮定。她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所措。
族兄見狀,心中更加篤定。他緩緩起身,朝著女子走去。每走一步,都散發著一種無形的威嚴。女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恐懼。族兄走到女子麵前,停了下來,仔細地端詳著她。“你這鬼魅,為何要在此處作祟?”族兄輕聲問道,聲音中沒有絲毫責備,反而帶著一絲關切。女子張了張嘴,卻未能發出聲音。片刻之後,她見無法嚇退族兄,黔驢技窮,瞬間消失不見,唯留族兄於屋中,安然而臥,仿若未曾有何事發生。
族兄躺回榻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他深知,鬼魅不過是人心所生的幻象,隻要心中正氣凜然,便無所畏懼。這一夜,他睡得格外安穩,直到次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臉上,他才悠悠醒來。
族兄在友人處小住幾日,便又踏上了歸途。一路風景依舊,他的心情卻格外舒暢。數日後,當他再次途經此地時,天色已晚,便決定再次借宿友人家中。友人見到族兄歸來,十分欣喜,趕忙為他準備飯菜,安排住宿。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族兄正在熟睡之中,忽然,門隙處又現蠕動之象。那輕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族兄於睡夢中隱隱有所察覺,他的意識瞬間清醒,心中已有準備。待那物甫露其首,他便即唾罵:“又此敗興物耶?”其語氣中滿是不屑與厭煩,聲音在屋中回蕩。
那魅聽到族兄的嗬斥,竟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猛地縮了回去,不敢再入。族兄坐起身來,望著門隙處,冷笑一聲:“鬼魅之輩,終究是膽小怕事。”說罷,他重新躺下,繼續安然入睡。
此事在當地傳揚開來,眾人皆驚歎不已。街頭巷尾,人們紛紛議論著族兄的英勇事跡。有雅士聞之,在茶館中與眾人閑聊時,提及嵇中散之事。“諸君可知,昔日嵇康遇鬼,亦因神誌湛然,令鬼慚而去。今日這位兄台的經曆,與嵇中散竟有相似之處,皆以無畏之心,使鬼祟難侵。”雅士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