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笑得那樣甜,

……

是誰笑成這百層塔高聳,

讓不知名鳥雀來盤旋?

是誰笑成這萬千個風鈴的轉動,

從每一層琉璃的簷邊

搖上

雲天?

——林徽因《深笑》

徽因是詩人,更是建築學家,兩種相去甚遠的身份卻讓她將科學精神和文學氣質完美糅合在一起。因此,我們能在她的學術論文和調查報告中,看到她詩一般的語言,看到她用唱歌一樣的舒緩語調將古建築在技術和藝術方麵的精湛成就娓娓道來,使文章充滿詩情畫意。

同時,我們也能在她的文學作品中,看到以古建築為意象的比喻和抒情。《深笑》一詩,正是兩者結合的最好體現,“百層高聳的古塔”、“萬千轉動的風鈴”,使空間向無限拓展。這些形象都是中國古建築中最常見的經典意象,使用起來使得詩歌清新明快,古拙靈動,聲色俱全,充滿古典韻味。

徽因對於建築的感情,和思成對建築的熱愛並不相同。他們的兒子梁從誡對此深有感觸:“他們之間在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珍愛和對造型藝術的趣味方麵有著高度的一致性,但是在其他方麵也有許多差異。父親喜歡按部就班,有條不紊;母親富有文學家式的熱情,靈感一來,興之所至,常常可以不顧其他,有時不免受情緒的支配。”

“文學家式的熱情”,指的正是更富有靈性的、對建築美的欣賞,而非像思成一樣,更專注於測繪和實物的考證,熱衷於繪圖和攝影。思成自然也認識到了這一點,而且對自己的專長並不十分自信,更推崇“內子林徽因”的觀點。在《清式營造則例》的“序”中,他無不謙虛地說,“隻是一部老老實實、呆呆板板的營造則例——純粹於清代營造的則例”,所以要請徽因作序,來彌補曆史與理論方麵的不足。

世人多看到徽因的文學才情,卻鮮少有人知道她在建築學中的貢獻。那並非一個“白山黑水”的校徽圖案就能代表,也不是幾座宿舍樓的設計圖所能說明。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但凡對建築學有些研究的人,就不能不知道這個生動活潑的詞——建築意。而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原創名詞,正是出自徽因之手。

“建築意”是相對於詩意、畫意而提出來的,這正說明在徽因眼中,建築中的美不比詩歌和繪畫藝術遜色,《平郊建築雜論》一文中提道:“頑石會不會點頭,我們不敢有所爭辯。那問題怕要牽涉到物理學者,但經過大匠之手澤,年代之砸磨,有一些石頭的確是會蘊含生氣的。天然的材料經人的聰明建造,再受時間的洗禮,成美術與曆史地理之和,使它不能不引起鑒賞者一種特殊的靈性的融合,神誌的感觸,這話或者可以算是說得通。”

這種對於美的追尋和獨特感受,確實體現了徽因的一種對建築特有的深刻理解。這樣的文字我們不能在其他專業論文中看到,而更貼近於抒情的散文,或是對美好事物的品鑒感受。這樣細膩的感情和狂放的想象,這樣精準的用詞和大膽的定義,這樣生機盎然的韻味和流動的靈感,體現了徽因對建築的熱愛和對建築美的理解。“……這些美的存在,在建築審美者的眼裏,都能引起特異的感覺,在‘詩意’和‘畫意’之外,還使他感到一種‘建築意’的愉快。這也許是個狂妄的說法——但是,什麼叫作‘建築意’?我們很可以找出一個比較近理的含義或者解釋來。”

夏鑄久在《營造學社——梁思成建築史論述構造之理論分析》中熱情地評論道:“林徽因的建築史寫作,文字動人,使得一種技術性的寫作,也充滿了熱情,以帶有深情之語句,肯定的口氣,鼓舞讀者之感情。譬如說,林徽因用字精要,段落分明,尤喜於段落結尾。以肯定性之語句,簡潔地完成全段之敘述目的。”

而徽因對建築學的貢獻,還遠遠不止這些紙麵上的功夫。

早在離開東北大學時,思成就接受了朱啟鈐的邀請,擔任中國營造學社的法式部主任,林徽因也參加營造學社的工作,從此開始了他們在中國營造學社長達十五年的調查研究中國古建築的艱難而又成果豐碩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