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因的魅力並非惺惺作態,那些學術界的精英們也不是淺薄之徒,不可能單單為了一個家庭主婦的光鮮外表而歡聚一堂。事實上,徽因所知所學涉獵很廣,不論是文學、藝術、建築乃至哲學她都有很深的修養。在荒郊野嶺,她就是一個嚴謹的科學工作者,爬梁上柱以求得到最精準的數據;在“太太客廳”,她又化身一名最熱情的演說家,滔滔不絕、妙語連珠。她能夠用流利的英語和徐誌摩探討英國古典文學或我國新詩創作,和費慰梅就中國和美國之間不同的價值觀展開話題;她能夠從一個沙發墊布談到美學,從我國古代盛行的卷草花紋的產生、流傳聊到中國的卷草花紋來源於印度,又追根溯源到亞曆山大東征;她能用方言討論各地域不同的人物語音,模仿起來惟妙惟肖……

費慰梅語帶驚歎地這樣描繪當時的情景:“她的談話和她的著作一樣充滿了創造性。話題從詼諧的逸事到敏銳的分析,從明智的忠告到突發的憤怒,從發狂的熱情到深刻的蔑視,幾乎無所不包。”

可以想見,當時在場的人們如何為她的熱情所感染,如何為她的機智所傾倒,如何為她的精辟警語所折服。

“太太客廳”中的徽因,對問題的見解往往一針見血又十分獨特,言語中無意流露的智慧如同太陽照耀下熠熠閃光的寶石,吸引著眾人的注意;她對藝術的審美帶有與生俱來的敏感,如同待放的花苞不必推算日子,從東風的氣息中就能準確地知道春天漸近的腳步,綻放的華麗使得人們紛紛為之駐足;她的精神世界空間極廣,各種奇思妙想如同精靈一般揮著翅膀在其中飛舞,偶爾碰撞在一起便變成了不吐不快的靈感……她如同一個演員終於找到自己的舞台,台下的觀眾除了傾倒,沒有更好的選擇。

老金在給費正清夫婦的信中提道:“她激情無限,創造力無限,她的詩意,她敏銳的感受力和鑒賞力,總之,人所渴求的她應有盡有,除卻學究氣。學究氣的反麵是豐富多彩。看看徽因,是多麼豐富多彩,而可憐的我,多麼蒼白。”

若說情人眼裏出西施,老金的話對於徽因的才情有過譽的可能性,那麼她的丈夫對她的評價不能不說中肯。思成在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林洙提到徽因時說:“所以做她的丈夫很不容易。中國有句俗話,‘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可是對我來說,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我不否認和林徽因在一起有時很累,因為她的思想太活躍,和她在一起必須和她的反應同樣敏捷才行,不然就跟不上她。”

那時,作家蕭乾還隻是一個熱愛文學的學生,在沈從文編輯的《大公報》上發表短篇《蠶》,徽因對這篇文章極為讚賞,便邀請蕭乾來“太太客廳”。蕭乾對徽因第一麵的印象極為深刻:“她說起話來,別人幾乎插不上嘴。別說沈先生和我,就連梁思成和金嶽霖也隻是坐在沙發上吧嗒著煙鬥,連連點頭稱賞。徽因的健談絕不是結了婚的婦人那種閑言碎語,而常是有學識、有見地,犀利敏捷的批評。”蕭乾心悅誠服地說:“我常常折服於徽因過人的藝術悟性。”

“太太客廳”並不是徽因的“一言堂”,在林洙的回憶中,徽因和思成就常常針對學術上不同的觀點發生爭論。“從中國古建明間較次間麵闊是好傳統還是不好;西班牙阿爾汗伯拉離宮建築的評價到新建蘇聯展覽館設計的得失等,無不涉及。”這時的思成不再微笑著傾聽,而是據理力爭。雙方都是建築界的大師級人物,都有充足精深的論據來支持自己的觀點,有時候甚至爭論到麵紅耳赤,非得說服對方不可。對於旁聽的外人來說,這簡直就是一餐文化的饕餮盛宴,每每回味時都覺得意味無窮。這對璧人就像李清照和趙明誠,在自己的領域如魚得水地暢遊嬉戲,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客人們往往也能自得其樂:上一刻,費慰梅才以她在國外的檔案中看到的清朝官場上的笑話博得眾人一笑;下一刻,老金又開始誦讀各種英文讀物,內容不光有他鍾愛的哲學,還囊括了美學、城市規劃、建築理論及英文版的恩格斯著作等,大家邊聽邊議論;這廂,思成才給大家講了一則他在川滇調查時看到的婚禮對聯,“握手互行平等禮,齊心同唱自由歌”;那廂,蕭乾在和沈從文先生就一篇中的某個情節如何設置談得熱火朝天;大家這裏笑鬧成一團,沒留意張奚若又拉著費正清躲到角落研究政治,坐下來一談就是半個小時。

這個原本隻是朋友圈子的小小聚會,漸漸變成20世紀30年代北平最有名的文化沙龍,在當時引起多少知識分子的心馳神往。而徽因作為客廳的女主人,在這個客廳如一粒渴水的種子,汲取了足夠多的不同領域文化知識和見解,豐富了她之後的詩文創作和藝術靈感。

然而,她最大的收獲並非在學術界的芳名遠播,也不是什麼仰慕者數量的增多。徽因在這個沙龍上,和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熟識起來並彼此愛慕。這個人,就是費慰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