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不再說出口,可我們卻能透過那仿佛被微風掀開一角的窗簾,看到無垠的景色。

“我所有的話,都應該同她自己說。”……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不願意說,也不願意有這種話。”即使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也仍會沉默吧,然後在她對他說出她最好的選擇時,笑著為她有那麼好的愛人感到高興,笑著退後,笑著將愛埋到深一點、再深一點的地方,埋到鬥雞、蛐蛐和書畫後麵。

隻有這樣,展現給她的,才能永遠都是兄長般可靠的肩膀和知己般冷靜的支持。

老金,可是老金,“不願意有這種話”並不代表“沒有這種話”,除了你自己,你又能騙得了誰呢?

梁思成親口說過,老金是世界上最愛林徽因的人。作為徽因的丈夫,如此客觀冷靜地說出這樣的話,能夠絲毫不忌妒地和他相交多年,不僅是對他人品的肯定,更是深切的相信——

相信他不忍她在愛情的天平上徘徊受苦,相信他不願玷汙她使她為世人詬病,相信他深愛她超過了愛他自己,以至於永遠近在咫尺卻將心留在海角天邊。

1956年6月的一天,他將以前的至交好友統統聚在北京飯店,沒講任何理由,受邀的人都一頭霧水。直到開席的當口,他站起來說,今天是徽因的生日。在座諸人,不少都為依然孑然一身的他流下了淚水。

而這時,林徽因舉案齊眉的丈夫梁思成已娶了他的學生林洙,梁思成寫給林洙的、署名“心神不定的成”的信中這樣寫道:真是做夢沒有想到,你在這時候會突然光臨,打破了這多年的孤寂,給了我莫大的幸福。你可千萬千萬不要突然又把它“收”回去呀……我已經完全被你“俘虜”了……

沒有人會質疑,這個建築學大師對徽因曾經的深愛,但是同金嶽霖“取自花叢懶回顧”的感情比起來,梁思成的愛情到底黯淡了許多。

多少後人將他比作孤獨俠客、比作浪漫騎士,可是他不過是一直默默守在她身邊的哥哥,直到她死後,他也依然小心翼翼地嗬護著有關她的所有回憶。

老金88歲高齡時,有人找到他了解林徽因生平。這位聽力極差、記性不佳、和人交談隻能堅持十幾分鍾便會睡著的老人,在提到林徽因時,居然清楚地記得她的《九十九度中》,記得徐誌摩對她的“銷魂今日進燕京”,記得她年輕時一句未完的詩“黃水塘的白鴨”。他說她很特別,常常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可是卻在看到詩集中收錄的《八月的憂愁》的時候,興奮地叫了起來:“她終於寫成了,她終於寫成了!”他一字一句地將這首詩讀了一遍,滿溢著喜悅和欣慰。

他記不住來訪者十分鍾前告訴過他“我們是從福州過來的”,以至於一個問題問了一次又一次,可年輕時有關她的點點滴滴,都珍藏在他心頭,不曾被時間褪去光鮮的顏色。

來訪者拿出一張他未見過的徽因年輕時的照片請他辨別時間和背景,他凝視著照片,激動溢於言表。“嘴角漸漸向下彎,像是要哭的樣子。他的喉頭微微動著,像有千言萬語哽在那裏。”

是的。他已失去她一次,怎忍心第二次讓她從手裏消失。

耄耋之年的老金,在麵對她的照片時,局促得像個孩子。他緊緊捏著照片,生怕影中人飛走似的,向來訪的人求情“給我吧”。他的世界,模糊了一切外在的事物,唯有她永遠值得向往。

為她停留、為她守候,為她心動、為她傾倒——這輩子,注定她是他的全部。而他走過的千萬裏路、千萬座山和千萬條河的征程跋涉,終不過是為了遇見她。

他甘心為她放棄所有未知的可能,因為她,就是他全部的渴求。他的愛,不是索求、不是脅迫。他真正做到了用一輩子來愛一個人,他的一生癡愛成全了林徽因,成就了一個民國奇女子的愛情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