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這樣一句話形容他:地上生活浪漫情,雲端分析理性魂。
可完全理智的心,恰如一柄滿是鋒刃的刀,叫使用它的人手上流血,泰戈爾如是說。
這句話籠罩了金嶽霖的愛情,一語成讖。
金嶽霖是中國第一個懂得並引進現代邏輯學的人,是中國哲學界第一人。這句話說出來,在任何地方都不會有異議。
他1895年出生在湖南長沙,6歲入學接受傳統教育,12歲進入美國教會創辦的雅禮大學預科,16歲考入清華學堂,19歲畢業並官費留美。之後的7年先後在美國、英國和歐洲諸國遊學,最後以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的身份回到清華,創辦了清華大學哲學係,任教授兼係主任。作為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之一,他的著作《邏輯》、《論道》和《知識論》在中國現代哲學中難與為匹。
在外人看,他是一個有點兒怪的人。他年少時有眼病,不能見光,據說總是戴著帽子,帽簷壓得很低,頭微微地昂著。他的眼鏡的一個鏡片是黑色的,走起路來有點兒深一腳淺一腳,即使後來去美國講學期間看了眼病,頭也還是習慣地微微昂著。
但這絲毫不影響學生對他的喜愛。據他的學生回憶,老金很有洋派作風,他身材高大,儀表端莊,非常出眾,是一個有氣質的人。汪曾祺回憶起金嶽霖先生說,他上的課有時候需要提問,聽課的學生很多又沒有點名冊,他記不住大家的名字,就說:今天穿紅毛衣的女同學回答問題。於是台下穿紅毛衣的同學又緊張又興奮。於是之後他的課,穿紅毛衣的女生便越來越多。
還有一次,別人知道他對感興趣,從普魯斯特到福爾摩斯他都看,還很喜歡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俠傳》,於是請他講講和哲學的關係。麵對眾多的聽眾,大家都以為他會提出什麼有意思的觀點,誰知到最後,他提出的結論是:和哲學沒什麼關係。有人不甘心,刨根問底:那麼《紅樓夢》呢?金嶽霖卻說:“《紅樓夢》裏的哲學不是哲學。”講著講著,他忽然停下來:“對不起,我這裏有個小動物。”說著他把右手伸進後脖頸,捉出一個跳蚤,捏在手指裏看著,甚為得意。
如此天真爛漫,怎能不為人所喜?
一次,哲學家艾思奇在北京大學公然批判形式邏輯,說那是偽科學,講完之後金嶽霖帶頭鼓掌,他說:“艾先生講得好,因為他的話句句都符合形式邏輯。”
能將哲學和邏輯學研究精通的人,除了天才,不作他想。有學生問他:邏輯學這麼枯燥,你為什麼要搞邏輯?他笑答:我覺得它很好玩。可這位才子絕不是一板一眼的書呆子,熟悉的朋友都叫他“老金”。
老金對政治絲毫不感興趣,別人趨之若鶩的清華大學哲學係主任他卻棄之如敝屣,調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副所長後也是不願意坐辦公室……老金是一個浪漫的人,有些人說他純真,也有些人說他傻。
他在生活上極其隨意豁達,他並不喜歡紮在女人堆裏和她們聊天,反而更喜歡和小孩子們嬉鬧,這一點和徽因如出一轍。不做學問時,他熱愛生活——他愛美食,愛山水畫,喜歡故事,喜歡梔子花。在他老年的回憶錄中,仍能清楚地記得他喜歡的古樹的名字、年齡和形狀;他有許多“小友”,彎下腰便和孩子們鬧成一團;他請了一個拉洋車的師傅,每天拉他到處轉;他養鬥雞,吃飯時偶爾雞飛上飯桌偷吃他也不攆,和雞同桌共餐吃得津津有味;他院子裏擺了許多蛐蛐罐子,稱鬥蛐蛐是“高度的技術、藝術和科學”。他很注重服飾,時而西裝革履、墨鏡手杖,英國紳士派頭;時而球鞋短褲,運動風格,談笑間灑滿陽光;卻也有時西裝外麵套個中式長袍,還戴著老八路的棉軍帽,不倫不類卻自得其樂……
在他留下的為數不多的照片中,多數是他手中拿著書報的樣子。年輕的他書卷氣中不失俊朗,雙眸閃著睿智的光,麵容柔和,嘴角微揚,即使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也是一名美男子。即使是年歲老去,他仍是矍鑠的樣子,隻是線條愈加生硬起來,唇邊的笑意也隱去了,仿佛在那一年已隨著斯人遠去。
是的,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