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風華回到辦公室裏坐下後,心情卻平靜不下來,一天多來的思緒糾結成了一團。這次重返母校,尤其是在郝美麗宿舍裏的新發現,讓他感到震驚。美麗強調讓自己聽聽《糊塗的愛》,單聽著歌名,是不是說自己糊塗?是不是對自己的批評呢?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郝美麗對自己這麼癡情,一種強烈的意念在猛烈地衝擊著他:無論如何不能愛她,也不能傷她。鄭風華已經深深感到了內疚。原來,她這些年遲遲不嫁,一直在苦戀著自己,他迷離的幻覺裏,這位漂亮姑娘的倩影漸漸變成了一尊精神世界裏的骷髏,那樣幹癟,那樣瘦弱。等他從迷離中清醒過來,那顆憐憫的心已經緊張收縮著,收縮著,緊緊地繃成了一團,直到他感到渾身麻木不已,倏地站起來又跺腳又伸胳膊又打哈欠,才漸漸舒緩了過來,算是恢複了常態。
秘書辦公室裏靜悄悄的,王顯貴不在,一下子變得這麼冷清。他剛拿起報紙,電話鈴響了,一聽就是王顯貴。他開口就問大討論怎麼樣,鄭風華邊看著報紙邊回答說:“非常好,大討論已經走上了健康的軌道。”王顯貴聽了很高興,連連囑咐說:“振興經濟,教育先行,這是日本人的經驗,也是許多發達國家的經驗,一定要喚醒全市廣大民眾。”
鄭風華聽著邊點頭,邊記著,他立刻感悟到,要以何種方式在媒體上傳達王書記這一指示。突然間,他對這位如此重視教育的書記又增加了一份敬意。
他放下電話要去找孫大偉研究王顯貴安排的調查課題,可是,一樁沉重的心事扯住了、絆住了他的腳一樣,他毫不猶豫地拿起電話接通了彭衛東。從他的聲音裏就可判斷出他此時的一係列動作,包括接電話也要站立、哈腰、點頭、滿臉堆笑。鄭風華先說了幾句“師院裏的事情,過就過去了,誰也不要再計較,畢竟是那個年代造成的”。他說到這裏,彭衛東更會溜縫兒,說得讓鄭風華有些不大相信,想起了常言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關於郝美麗調轉工作的事情,既然你答應了,就抓緊幫著落實好單位吧。”
彭衛東一聽,又悄悄打開了錄音機,接著就問:“你看什麼地方適合?”
鄭風華說:“我也不知道什麼地方空編製,你就看著安排吧。”
彭衛東接著說:“市委組織部空個編製,要不和部裏溝通一下,你看怎麼樣?”
鄭風華立即回絕說:“她不懂組織工作,不合適吧?”
彭衛東又出主意:“你們辦公室機要科的老陶要退休了……”
沒等他說完,鄭風華就截斷話說:“恐怕更不合適,你征求一下郝美麗的意見吧。”
彭衛東說:“郝美麗來電話提出來了,要求去興城農業大學。”
鄭風華說:“這個想法很好,屬於歸口調轉,我知道,那裏有共同課,也需要中文老師。”
彭衛東猶豫一下說:“聽您的。”
鄭風華想說聲“謝謝”,可是話出口的時候,卻不由自主地把電話撂了。
彭衛東那裏讓撂電話聲驚得一怔,同時關了錄音機,自言自語地罵:他媽的,沒人味的東西!真怪,鄭風華那邊也自言自語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他很敏感,這個家夥要把郝美麗安排到組織部,是要在全市製造轟動性新聞;又要安排到市委辦公室,那是在給自己臉上貼膏藥。這個彭衛東好陰險呀。與此同時,他對郝美麗主動提出要去興城農業大學,感到可親可愛,她和家裏那些人都不一樣。
盡管郝立亭兩口子那麼說,可是郝倩麗心裏就是解不開那個疙瘩。彭衛東一怔放下電話自言自語罵鄭風華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他接起來一聽是鄭風華的老婆,不冷不熱地像要打聽什麼事情,又不直接問,拐了個彎,又轉了一個圈兒,問郝美麗調轉的事情鄭風華是不是說過話?彭衛東覺得這問題問得蹊蹺,張口就說:“當然是說話了,不然,我和你妹妹哪有那麼大交情呀?都是鄭大秘書的麵子。要是你有事兒,就不用鄭風華打招呼了,盡管吩咐。”
郝倩麗說了聲“謝謝,以後少麻煩不了您”就撂了電話。她站在電話機旁好久好久,氣得直喘粗氣。
生活中常有這樣的事情,當一件誤會的小事把誤會的人串成了一根線時,往往這個線會擰成疙瘩,那麼又一根線穿進來就會把這疙瘩越纏越緊,甚至有永遠解不開的時候。
鄭風華找孫大偉研究了又研究,確定了課題,回到老丈母娘家。他一進門,郝倩麗就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質問:“我問你,幫美麗說話辦調轉說就是說了,為什麼偏要咬定說沒說?搞得兩家雞犬不寧,你安的什麼心?”
鄭風華歎口氣說:“你能不能冷靜一點,不吵吵?我沒說就是沒說,連大哥大嫂都作證,你怎麼還在這裏亂攪呢?”
郝倩麗急了,指著問鄭風華說:“是我亂攪,還是你亂攪?啊?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
正吵著,郝立亭和齊名婭一前一後推門走了進來,郝立亭覺得這事有愧於鄭風華,衝著郝倩麗發了怒:“倩麗,你怎麼會變得這麼胡攪蠻纏,我作證,風華確實沒有給美麗說話!”
“是,”齊名婭也說,“倩麗,是真的,我也作證!”
“怎麼樣?”鄭風華平靜了一些,“你不要想當然,固執己見了!”
郝倩麗怒視一下齊名婭和郝立亭,覺得受了極大委屈,眼裏含著淚水,怒火更旺了:“你們作證?作什麼證?你們是在昧著良心撒謊,你們是勢利眼,你們是溜須姓鄭的。”她怒不可遏地又指向鄭風華:“姓鄭的,我告訴你,別以為你當了這麼個官兒就了不起了,耍了這個耍那個,我不在乎你……”
“倩麗,”鄭風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應該是最了解我的呀……”
郝倩麗不顧郝立亭和齊名婭的勸說,簡直到了歇斯底裏的地步:“我是了解你,才了解你,你是個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