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3)

彭衛東翻開那張《興城日報》,又讀了一遍頭版頭條關於市一中三名學生鬧課的報道和“短評”,甚至一字一句地在琢磨裏邊的含義。因為他聽說,這兩篇報道和短評記者到市委送審過,是經過孫大偉字斟句酌,並由王顯貴過目的。他越讀越覺得這字裏行間存在什麼殺機,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拿起他代表調查組起草的調查報告認真看起來,認真改起來。已經不知道改了多少遍了,連打字員都奇怪,一貫氣勢凜凜的彭副局長這次是怎麼了?不就是幾個學生在課堂起刺嗎?就算是他侄子,就憑他家這勢力,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彭小濤慌慌張張地推門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三叔,不好了,公安局把於極南抓去了!”

“什麼?”彭衛東忽地站起來問,“抓去了?”

彭小濤怯生生地回答:“是……”

彭衛東一把抓住彭小濤的領子逼問:“這麼說,韓小冬是你們仨雇人打的?”

彭小濤不敢正視彭衛東,眼睛發直地瞧著地,嘴唇咂吧著喃喃著。彭衛東已經明白了,盯著他喘了幾口粗氣,左右開弓就是兩個耳光。彭小濤哇地哭出了聲來。崔科長等人聽到哭聲跑出辦公室趕來,勸彭衛東說:“彭副局長,我們也都聽說了,彭小濤鬧課是不對,怎麼也不能動手打呀!”他停停又說,“彭副局長,你我對鄭風華家是有好處的。你看,我出出麵到鄭風華家去一趟,讓他一家別揪住這點小事不放了,怎麼樣……”

“哎呀,”彭衛東顯得很煩躁,不耐煩地說,“再說吧,需要的時候我找你。你們都走吧,我教育教育我侄子。”

崔科長等走後,彭衛東關上門,橫眉豎眼地說:“這件事情非常嚴重,弄不好要勞教的。千萬記住,沒有我的話,公安局就是找你和山川木郎去,也要死不承認,記住了沒有?”

彭小濤膽怯地點了點頭。

彭衛東狠狠地罵了聲:“滾!”接著又說,“你給我和你二叔找多大麻煩。”彭小濤灰溜溜走了。彭衛東急忙趕到彭方園辦公室說:“二哥,不好,是小濤雇社會上的流氓打的韓小冬……”

彭方園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問:“搞準了?”

彭衛東說:“搞準了,剛才小濤慌慌張張來找我說,他們同夥於極南讓公安局抓去了,我考慮不是什麼抓去了,應該是提審。我在調查時發現於極南這個學生膽小,不扛唬,公安局姓牟的那小子可能是要拿他當突破口……”

彭方園不耐煩地截斷他的話:“你到底要說什麼?”

彭衛東關嚴門說:“二哥,要是真這樣,咱們就難看了,那個小日本鬼子經過大夥兒講道理做工作,也不那麼執拗了。”

彭方園一皺眉頭問:“你想怎麼辦?”彭方園話出口瞬間一閃念,心裏就有了數,明明知道他會怎麼辦,還要赤裸裸地要答案幹什麼,衝著他剛要開口那詭秘的樣子說,“行了,別說了,你看著辦吧!我還有急事兒要處理。”

彭衛東趕忙說:“那好!”邊往外走邊說,“二哥,那我就巧妙處理了。”

彭衛東直接來到公安局審訊室,正巡視門牌。牟如銳從審訊室喜衝衝出來,一抬頭見是彭衛東,便打聲招呼說:“彭局長,招了。”

彭衛東問:“招什麼了?”

牟如銳說:“彭局長,走,到我辦公室去說。”

牟如銳開了辦公室門,讓彭衛東坐下,邊泡茶邊說:“於極南這個學生招了,他說是山川木郎許願,如果能找人幫他在韓小冬身上出出氣,寒假就請客去琉球島旅遊。”他話音剛落,嚴為民推門走了進來。牟如銳指指他說:“沒錯,我倆審的,為民做的記錄。彭局長……”彭衛東的眼珠子裏放的是什麼光芒,他全然看不出來,還越說越來勁了,“於是啊,彭小濤就花錢雇了社會上兩個地痞流氓,設上圈套……”

“停停停……”彭衛東問,“你知道彭小濤是誰不?”

牟如銳回答:“當然知道,是你的侄子呀。”

彭衛東說:“更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彭方園的侄子!”

“對!沒錯!”牟如銳見彭衛東端杯低頭喝茶,不放過一分一秒好時光的樣子說,“通過你們調查組的人介紹,你真是搞政治當官的料呀,將來肯定比你二哥要強!”

彭衛東放下茶杯問:“這話怎麼說?”

牟如銳神采飛揚的樣子,仿佛眼前這個人事局副局長馬上就要青雲直上一樣:“你把《虎頭要塞》那本書往小日本鬼子山川木郎手裏一放,說的那幾句話,鋼鋼的,句句字字有理有據,一下子就把他給震……”

“怎麼說話呢?”彭衛東說,“怎麼還小日本鬼子、小日本鬼子的……”

牟如銳點頭說:“對,對,我說話有失。”接著上個話題說,“調查組的人,包括學校一些老師聽你做調查動員時那樣慷慨激昂,不管什麼人,不管是誰,都要一查到底,按市委、市政府領導的要求嚴肅處理,就看出你的正派來了……”

“彭副局長,”嚴為民接話也要表現表現,“大家都知道彭小濤是您的侄子,也是彭副市長的侄子,都看出您要大義滅親了,真了不起呀,這也是政績。”

彭衛東忍著一直聽完,剛要發火,又變成了和藹的麵孔。沒等他開口,牟如銳搶先說:“彭小濤置日本侵略中國是非於不顧,居然雇黑社會的人毆打老師,罪行不輕。他的罪惡越大,您處理越嚴厲,您大義滅親的功勞和聲望就會越高……”

“彭副局長,”嚴為民說,“說老實話,眼下像您這種領導幹部的典型還不多呢,隻要有案子,那托人求情的就不用說了。”

彭衛東再也忍不住了,忍不住也不能發火,他笑嘻嘻地說:“你們二位過獎了,其實,對我來講,這麼點小事是一般共產黨員和幹部都應該做到的,這不叫大義滅親。”他放下茶杯向麵前兩個人探探身子,顯示著以下這番話是發自肺腑的,是很重要的,“大義滅親也罷,責任心也罷,辦案件這玩意兒可得實事求是呀,我問彭小濤了,打韓小冬老師的事情到底和他有關沒有,那小子驢性著呢。你們可能不知道,那小子心裏有東西藏不住,一肚子義氣,他死活都說沒有。”

牟如銳說:“於極南說得有理有據,符合事件發生的邏輯,我們正準備要采證呢。”

“我不管你采證不采證,”彭衛東說,“我聽說過於極南那學生,他膽小,還是個學生。你們把他弄到個黑咕隆咚的審訊室裏一嚇唬,問什麼承認什麼,弄成了逼供,你們可吃不了兜著走呀。”

嚴為民額上沁出了汗珠兒:“彭副局長……”

“什麼彭副局長,”彭衛東不高興地訓斥說,“我就當不了正的了嗎?”

牟如銳忙打圓場說:“能,太能了,憑您的能力和智慧,別說正處,副市級也不會很長時間。”

彭衛東說:“哎,少扯這些沒有用的,上個月檢察院逼供一名犯罪嫌疑人,給人家頭戴塑料袋,烤大燈泡,實在受不了,就跳樓自殺了,這都是教訓呀。要是在學生中弄出事兒來,又是未成年,麻煩可就大了。”

“是,是,是。”牟如銳一下子明白彭衛東的意思了。彭衛東說要代表調查組看看於極南怎麼樣了,牟如銳和嚴為民把他帶到了審訊室。

彭衛東說:“就這麼個環境,一個中學生不用嚇也蒙了。應該在辦公室審就行,他畢竟是個學生,沒有證據你們不能提審,隻能是線索調查,這一條就是違規呀。”

牟如銳和嚴為民都點頭說是。於極南在一旁聽明白了,嗚嗚嗚哭了起來。

彭衛東說:“哭什麼?好漢做事好漢當,要實事求是,懂不懂?”

於極南哭得更厲害了。彭衛東如釋重負,徑直大步走出公安局大門口,發現外邊下起了大雨。他推開門就要跑,牟如銳跟在身後急忙說:“彭局長,你慢走,我安排車送你。”

彭衛東一甩身說:“送什麼送,把事情整明白得了,別給市委、市政府找麻煩!”

嚴為民衝著彭衛東喊:“彭局長,我給你拿傘去。”他這回不敢喊彭副局長了,可惜彭衛東沒有聽見,一副勇敢的樣子,隻身消逝在瓢潑大雨之中了……

郝倩麗基本痊愈,隻是醫生不讓出院,說要再觀察恢複幾天。郝美麗這一回來,郝母就不那麼憂鬱了,瞧著郝倩麗說:“好吃不如餃子,今天晚上包我大姑娘從小就喜歡吃的白菜羊肉餡水餃。”她回家後,特意讓郝立亭從商店買回一塊羊後鞧,又帶回來一箱啤酒,說餃子一包完就讓鄭風華去接郝倩麗回家來吃,吃完再回去。一家人忙乎得竟不知外麵下起了大雨。鄭風華一推門看了看天,回屋說:“媽,這雨倒是小了,可一半會兒不像晴的樣子。下餃子吧,我給送去吧,大雨天別來回折騰了。倩麗身子虛,別再著涼感冒了。”

郝母說:“也行,那就下餃子吧。”

餃子很快下好,郝美麗說:“媽,我和姐夫一起去吧。”

郝母說:“行,你倆就抓緊吃,吃完再去。還有,給那個韓小冬也帶上一份兒。他家不在這兒,還死活不讓告訴他家裏挨打的事兒,要是爹媽知道了,說不上怎麼著急呢。”

郝立亭說:“這小子有股子勁,和別人不一樣的邪勁兒。”郝母說他說話不中聽,他隻好把還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鄭風華和郝美麗拿著一把傘,一個打傘,一個拎著兩個飯盒。齊名婭使個眼色讓郝立亭陪她煮餃子,見郝母正在收尾包剩下的一點餡兒,悄悄地問:“你看剛才,風華要給倩麗送餃子去,美麗也要跟著去,你察覺出點什麼沒有?”

“那有什麼呀,別疑神疑鬼的,”郝立亭說,“這不很正常嗎。”

齊名婭邊用勺子攪著鍋裏的餃子邊說:“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怕你的嘴漏風。”

郝立亭問:“什麼事?”

“那年春節前,我和倩麗去鏡泊湖師範學院,催催王燕幫忙辦工作調轉手續。”齊名婭煞有介事地說,“那天晚飯剛過,見門敞著一道縫兒,我沒敲門就進了美麗的宿舍,風華和美麗都慌亂得不成樣子了,風華的嘴角左側還有個紅嘴唇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