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鏡泊湖火車站出現了一個異常現象。往常火車進站一停,站台上就有敲鑼打鼓或送或接勞模去省裏開會的,或歡送新兵入伍的。這回不一樣,歡送的鑼鼓響在車廂裏。火車一停,鑼鼓就拚命地響起來,這支歡送的鑼鼓隊雖隻有十多個人,卻是行程千餘裏,從小興安嶺農場場部門口大客車一開動就敲,到了小興安嶺火車站下大客車還敲,上火車敲,這一下火車又敲,而且距出發地越來越遠,鑼鼓聲也越來越響。帶鑼鼓隊歡送的人是韓場長,被歡送的是鏡泊湖師範學院中文係七七級三班的王寶藝、鄭風華等三十多名同學,還有編外的小霞。
鏡泊湖師範學院按慣例接站的大客車停放在出站口廣場的東側。王寶藝等一上大客,韓場長一揮手,鑼鼓聲又響了起來,敲打得其他乘車的教職工都有些蒙了。
大客車一進校門,鑼鼓的響聲達到了極限。之前,學院曾接到了小興安嶺農場發來的電報,說是要來學院送感謝信,感謝中文係七七級三班同學犧牲寒假時間為農場子弟校高三畢業班學生講課並輔導高考。學院辦公室沒當個大事兒,給簽個字,把道岔兒掰給了中文係。已經當上中文係主任的薑太明本來就豪放坦蕩,心想來就來吧,就把電報往抽屜一鎖等著呢,萬萬沒想到農場搞得這麼隆重。
大客車在校行政辦公樓門口一停,車上的人踏著鑼鼓點兒走了下來。韓場長在前,緊跟在他身後的有三個人,他們下車後,有兩個人在鑼鼓聲中展開了紅布白字的橫幅:向鏡泊湖師院學習,向鏡泊湖師院致敬!韓場長和另外一名隨從舉展著紅紙金字的感謝信,雙行大標題是:以救救知識饑渴的孩子為光榮,以振興教育事業為己任。他們後邊是鑼鼓隊,鑼鼓隊後麵是王寶藝、鄭風華等三十多名同學。
這鑼鼓敲得學院辦公室主任手忙腳亂,敲來了劉吉祥,也敲來了薑太明。這時又正是吃晚飯時間,也敲來了不少圍觀的教職工和學生。
劉吉祥、薑太明問明情況以後,對沒有迎接韓場長一行表示道歉。韓場長緊緊握著劉吉祥的手說:“鏡泊湖師院的七七級學生忠誠黨的教育事業的行為太令農場廣大群眾感動了。”
這並不是什麼大的舉動呀,在劉吉祥的生涯中,鑼鼓敲敲打打的場麵他見得多了,可是他竟熱淚盈眶了,他把那眼淚噙著,硬是克製著自己不讓它掉下來。他哽咽著說:“七七級學生這種精神,讓我們也受感動呀!”
旁邊的郝美麗看到了這個場麵,沒有熱淚,但心情格外激動。她真正感到了自己作為一名師院學生,又成為一名師院老師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太渺小了,心裏酸楚楚的。大家都這麼激動著,王燕帶來了整齊的隊伍,分成兩隊夾道鼓掌。薑太明引路朝院招待所走去。辦公室主任早就一溜煙兒去招待所安排晚飯去了。
鑼鼓還在一個勁兒地敲,引得人越來越多了。劉吉祥對韓場長說:“我的場長同誌,行了,行了,你們的心情我們理解了。”
韓場長一個手勢,鑼鼓聲這才算停了下來。王燕趁機一把抓住鄭風華,把他拽出了隊伍。鄭風華見王燕神氣十足的樣子,忙問:“哎呀,我的市長千金,怎麼回事兒?”
王燕問:“你愛人沒給你寫信?”
“嘿,什麼意思?”鄭風華猶豫一下回答,“當然寫了。”
王燕問:“她沒告訴你?”
鄭風華有些摸不著頭腦:“告訴我什麼?”鄭風華問一句又否定一句,“沒告訴什麼呀。”
王燕還在賣關子:“真的?”
鄭風華瞧瞧遠去的隊伍,顯示出著急的樣子,說:“快說,那邊還有我們的老場長呢,我得陪著呀。”
“要是真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吧。”王燕說,“你愛人的工作我給搞定了。”
“啊?謝謝了。”鄭風華話是這麼說,心裏卻不怎麼痛快,“我愛人找你,你爸幫著說話了?”
“嗯,這事兒怎麼說呢,是我主動的,也是你愛人想找我的,說不清楚。”王燕賣個關子又補充說,“這點事情還用我爸爸?你太小瞧我了。”
鄭風華見那支小隊伍要拐彎了,黃夫子和韓小冬直向他擺手,他忙告辭說:“王燕同學,我得去了,抽空再談。”
鄭風華跑出幾步回頭擺擺手又小跑起來。天氣乍暖還寒,路上有了融化的雪水,空氣清新宜人。經過學生大食堂門前時,學生會主辦的兩塊大黑板更換了內容,通欄標題是:認真貫徹落實黨的十屆三中全會精神;另一塊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他一看就知道是王燕組織搞的。
鄭風華對王燕幫妻子安排工作的事情很敏感。自從吃請以後,王顯貴在他腦海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果是郝倩麗找到王燕,或者是郝倩麗直接找到王顯貴把工作解決了,那倒是好事情。他想的和郝美麗、郝立亭想的還不一樣,他們都有一種放長線釣大魚的商人理念。而鄭風華卻覺得作為一市之長的父母官,在政策允許的範圍之內來安排事情,說明他體恤民情,或者是他對自己印象好,樂於幫這個忙,那很值得高興。況且對他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問題是如果這事是王燕自己捅咕的,一旦讓王顯貴知道,會把自己也弄得難為情。因為他讀過報告文學《縣委書記的好榜樣——焦裕祿》,那裏有一段記述,他記憶很深:有一次,焦裕祿發現孩子很晚才回家。一問,原來是看戲去了。他問孩子:哪來的票?孩子說:收票叔叔向我要票,我說沒有,叔叔問我是誰,我說焦書記是我爸爸,叔叔沒有收票就叫我進去了。焦裕祿聽了很生氣,當即把一家人叫來訓了一頓,命令孩子立即把票錢還給戲院。接著又建議縣委起草一個通知:不準任何幹部搞特殊化,不準任何幹部和他們的子弟“看白戲”……
在他的感覺裏,王顯貴那麼平易近人,還有些文采。對於那一級幹部來說,家裏陳設那麼簡單,請客也是普普通通的飯菜,隻是王燕平時嘰嘰喳喳掩蓋了一些這家人的淳樸。這讓他覺得,王顯貴很有他感覺到的焦裕祿那種幹部的味道,一旦他知道這件事以後,也會像焦裕祿那樣發那麼個文件,也把王燕叫回去當一家人訓一頓。到時候把自己妻子的事情夾在裏頭,那可就難為情了。郝倩麗已經把關係辦回興城了,最大的可能是組織上照顧兩地生活,畢業時學院會把自己分配回興城,那見麵的機會就更多了……他想著想著,毛毛草草吃點飯菜就奔郝美麗宿舍去了。
夜幕輕輕落下的時候,學院家屬住宅區和連在一起的教師獨身宿舍早就沉寂在靜悄悄的荒野之中了。
郝美麗拉上窗簾,坐在寫字台前要寫什麼。她皺皺眉頭又擱下了鋼筆。她的心情很煩亂,本來是前天返校,可她在家裏覺得沒意思,還時不時就和郝倩麗拌嘴。本打算和鄭風華、王燕等一起返校,卻接到鄭風華的來信說要直接返校,於是,她便提前一周返校了。她先到係辦公室去看信件,果然一大堆。按鄭風華說的,邀請的那幾位作家,包括王顯貴幫著邀請的基本上都答應了,她心裏有些輕鬆了。昨天一天時間,學院組織“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討論會,特別是劉吉祥傳達關於學院搬家選址、動工等事宜,教師們聽了都很興奮,她心裏卻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她覺得鄭風華就像靠山一樣,可再有三年他就畢業了,到那時,自己果真能立得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