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王燕看來是不可能的事情。王燕的爸爸確實是市長,又是詩人,但主要是市長,這位工農兵大學生老師是討好?可能吧,又或是沒話找話。這個話題一出口,卻引起了鄭風華、黃夫子、韓小冬等人的極大興趣。這個說要是真能請來可棒極了,市長又是詩人,講課那啥成色;那個說恐怕不能來。韓小冬卻覺得可能人一當上大官,一些人溜須不知怎麼溜了,那個當場長的爸爸本來寫毛筆字不怎麼樣,那年春節前給辦公大樓門口寫了一副對聯,旁邊讚揚的人簡直找不到用什麼詞兒來奉承好了。於是大唱反調說:“什麼市長又是詩人,王燕爸爸更主要的是市長,業餘時間寫幾首詩,是愛好,是休閑,能達到發表水平很不錯了。不過肯定不是什麼一流詩人,二流也不一定夠得上,說不定三流詩人還是打狼的。”
“韓小冬!”王燕忍不住了,說,“你瞧不起我爸爸是不?”
鄭風華見王燕有了酸性味兒,插話說:“王燕同學,我們班韓小冬這個人心直口快,有啥說啥,這是他的想法,你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嘿,我們七七級是有些資本,可是,不能傲視一切呀!”王燕有些怒氣了,“你等著,我非讓我爸爸來給你們講一堂不可,我爸爸可是參加過延安文藝座談的……”
韓小冬不管三七二十一,問王燕:“別拿那個唬人,參加過又怎麼樣?你背幾首你爸爸寫的詩先給我們聽聽,然後給我們分析分析……”
王燕一下子傻了,她真的背不出爸爸寫的詩,隻知道出版的兩本詩集的名字。韓小冬瞧一眼王燕嘿嘿一笑,大家能感覺出韓小冬的得意,卻感覺不出王燕此刻心裏是怎麼尷尬。娟娟在一旁說韓小冬是“小狂人”,郝美麗呢,她開始覺得引出這個話題時是隨隨便便,這麼一爭論,倒覺得有些盲目了。她明顯覺得,韓小冬也是難得的人才,他說話提問題不僅僅是個尖刻的問題,還入木三分,能抓住問題的一切本質。七七級可謂是個人才庫呀。她想起了薑太明老師說的一些話,越來越覺得自己登上大學講台的荒唐、可笑,應該更加奮發努力才是。不過,她從內心裏對王燕越來越感到除酸楚楚的味道外,又有了鄙夷的成分……
他們唱著、說著、爭論著,不知不覺火車就進牡丹江這個中轉站了。
娟娟突然對黃夫子說:“爸爸,我不想隨你回上海了。”
黃夫子問:“為什麼呀?”
“爸爸,你來。”娟娟把黃夫子從座位上拽到車廂門口說,“我分析了,你這一次回家跟我媽媽肯定就是一場激烈,而且是非常激烈的戰爭,什麼返城呀,離婚呀,我說誰又說不聽,一想就煩死了……”
黃夫子聽著直歎氣。
“再說了,”娟娟說,“叔叔、伯伯也都結婚了,就那兩間小房子,睡閣樓都不行,就得打地鋪。不知怎麼的,早晨天剛亮,正要睡會兒覺呢,整個裏弄門口一家家主婦摁著一個個馬桶‘刷刷刷’的,煩死了……我媽那個人也是真有意思,回上海,回上海,回去幹什麼呀?工作的事情連點譜兒都沒有。是像人家王燕爸爸似的是個市長什麼的呀,還是落實政策的資本家,有房子有錢呀?真沒勁兒……”
“娟娟,”黃夫子真沒想到娟娟對社會、對人生、對現實還有這麼多認識。盡管是詼諧的,一時卻不知如何回答她,情不自禁地問:“那你到哪兒去呀?”
娟娟開口就說:“我要跟小冬哥回農場。”
黃夫子怕聽錯了,問:“回農場?”
“是回農場,”娟娟說,“我想去看韓伯伯和阿姨,我覺得和他們在一起很開心,他家房子也寬敞,我還可以靜下來溫習溫習下學期的課程。”
“好好,”黃夫子答應了,“那,沒有車票呀?你怎麼走?”
“把去上海的票退了,反正不是連乘的,好退。”娟娟很有主見的樣子說,“我總說小冬哥是個‘小狂人’,是‘混世魔王’,其實覺得他挺有意思的。聽他吹吹牛,和誰搞搞對抗篇,比如說剛才和王燕吧,多有意思呀!你和鄭叔叔卻不行,你是夫子,鄭叔叔是一本正……”她覺得話題遠了,可是黃夫子卻認真聽著。車廂裏傳來馬上要進站的廣播聲了,她隻好簡潔地說:“讓小冬哥先買張站台票給我,隻要上了車,他會有辦法的。”黃夫子還沒等說什麼,鄭風華已經喊他了,有的旅客已經開始往門口走下車了,他也被娟娟牽著手朝車廂門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