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風華終於有了說話的空當:“劉老師,讓我回去想想。”
劉福林說:“你是共產黨員,沒什麼想的,就應該服從組織安排。”
鄭風華隻好說:“那好吧,我隻能盡力而為。”然後問了郝美麗的辦公室在哪兒,便告辭走了。
鄭風華敲敲門,隨著“請進”的聲音,他推門進去,一見郝美麗的身影,首先親切地喊了聲“美麗”。
“關上門!”郝美麗沒有了他記憶中的可愛和俏皮,幾乎和在課堂上的神情、語氣一樣。“我知道你來了,也覺出剛才在走廊裏你要和我說話,我回避了。你不要介意,尤其是在稱呼上,日後回到媽媽家裏那邊,我叫你姐夫,你叫我美麗,或冬冬小姨,什麼都行。在這裏,隻要在這裏,還是按學院的身份稱呼。如果沒有人知道,就少公開我們這種關係。我估計有韓小冬那張嘴,是隱藏不住的。”
“哎呀,”鄭風華笑笑,“我們何必搞得這麼拘泥呢?知道又能怎麼樣,不知道又能怎麼樣?”
“那可不一樣。請坐吧。”郝美麗振振有詞,“拘泥嗎?不,我們正處在一個被扭曲了的時代的彎弓上,曆史把我們這些人推上了這個舞台,是曆史的誤會也罷,是生活中的玩笑也罷。在我們這裏,我們之間是小姨子給姐夫當老師,還有些人不知道。你來得晚,可能沒聽說,政治係有個妹妹當老師教哥哥的,惹了不少閑話,出了不少笑話。我們的關係要是傳出去,有些人就新奇了,你囑咐囑咐韓小冬,讓他那張嘴上有個把門的。還有,你們農場一起來的那幾個,也都說一說。”
鄭風華看著這張熟悉而漂亮的麵孔,越來越感到她變化太大了,變得麵孔會說話,連思維都這麼僵硬,或許是這個職業的關係。他聲音澀幹澀幹地說:“如果覺得這工作不順心,可以改改行嘛!”
“你說得輕巧,”郝美麗對這種說法不滿意,“學院裏有什麼改的呀?輔導員,再不就是去機關當幹事,給那些處長、科長當個小支使,我才不幹呢。”她倒杯水放在鄭風華旁邊接著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在高等學府,最好的出路就是上講台,據說很快就要評職稱了,可以評講師、副教授、教授。你是不知道,我為了上講台,又進修,又苦學,費了多大的勁兒呀。”
鄭風華說:“那你就好好備備課,把課講得精彩一些。”
郝美麗說:“一個寫作理論課有什麼精彩的,我看了,全國幾個知名高校所有的《寫作》教材幾乎都是一個套路。怎麼也不會像劉蘭芳講《嶽飛傳》那麼精彩吧?”
鄭風華瞧瞧郝美麗,沒有吱聲,因為他已經看出,這個小姨子的思想意識已經定格了。
郝美麗見鄭風華不吱聲,又說了起來:“北大這本寫作教材不就很權威嗎?也不過如此。它不像古典文學裏還有許多深奧的值得挖掘的東西,甚至有些典故,能引起學生的興趣。宋老師是係裏的老教師了,我來學院時就是他講的這本教材,不過就是如此嗎,甚至我講課時的一些話都是原原本本扒的宋老師的。可能有些同學戴著有色眼鏡看我們這些工農兵大學生老師。就是我們工農兵大學生和‘文革’前老教師講得一樣,也是老教師講得好,就像貧下中農幹壞事也是好事,地主幹好事也是壞事兒一樣……”
“慢慢都會互相理解的。”鄭風華不想聽下去了,“倩麗囑咐我來後一定先來看看你。還說,在這裏以後有你我互相關照,她就放心了。”他說完這席話,覺得實在再無話可說,就告辭走了。他實在納悶兒,這些是她心靈的寫照呢,還是裝模作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