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3)

他呼喊著把通知書遞給郝倩麗,郝倩麗並沒有去接信,倏地抱起冬冬在他腮上咬了一口,衝出去到了既是鄰居又是場長的韓俊來家。“韓場長,韓嬸兒,我家風華考上了,考上了……”

韓嬸兒同時看了郝倩麗和冬冬一眼,迎上去把冬冬抱過來,輕輕撫摸一下還帶有淡紅色牙印的血痕,指責她說:“瞧你把冬冬咬的,高興瘋了!”

“範進中舉興奮得瘋了,”韓俊來嗔笑一聲,“倩麗姑娘,風華還沒怎麼樣,你可別像範進似的!”

這話郝倩麗並沒怎麼聽進去,她才發現冬冬被她咬破了腮,忙和韓嬸兒一塊兒給冬冬敷起藥來,心疼地抱著冬冬直道歉。

韓嬸兒見倩麗冷靜了,半真半假地說:“倩麗姑娘,你還記得風華剛報名參加考試的時候我給你說的話不?”

郝倩麗一怔:“韓嬸兒,什麼話?”

“風華那麼才華橫溢,”韓嬸兒瞧著倩麗玩笑般笑笑說,“你就不怕他考上大學以後高就了不要你了呀?嬸兒雖然說的是玩笑,可你也得埋著個心眼兒。這不,這話我都不願意和別人說,那個北京知青王寶藝一接到入學通知書,就對小霞姑娘跟過去不一樣了!”

“不能,”郝倩麗甜笑一聲說,“不過,我家風華隻要有那個想法,我準保給他讓位!”

“別嘴硬!”韓嬸兒說,“要有那時候,嬸兒去幫你打抱不平!”

“我估計也不能。”韓俊來在一旁插話,“瞧你,怎麼不惦念點好事兒,風華是那種人嗎?”

“我倒盼著是好事兒。”韓嬸兒急忙把話拉回來,“倩麗,隻不過是這麼說說給你提個醒兒。喂,風華呢?”

冬冬手捂著貼上了白紗布的腮幫子說:“奶奶,你說我爸爸呀,我猜,他準是一個人在家裏高興呢。”

冬冬說得對,鄭風華是在家裏高興呢。不,說高興不夠火候,是在樂,甚至樂得傷感起來。他瞧著那淡黃色糙紙製成的下沿印有“鏡泊湖師範學院緘”字的信封,瞧著蓋有鏡泊湖師範學院紅印章的“入學通知書”,不禁激動地落下淚來。那淚珠撲簌簌地滴著,漸漸變成了貼在眼瞼上、掛在睫毛上的一簇簇細碎的小小淚花兒。十年前的往事翻江倒海般在他心田裏洶湧起來,拍擊著他的心岸。那是一九六六年初夏的一天傍晚,放學後,他騎著自行車箭一樣飛出校門,心裏該有多麼高興。學校六六屆三個高中畢業班隻有他一個是“政治保送生”。他是班級的團支部書記,又是學習呱呱叫,聞名全校的“三好學生”。他要以最快的速度飛馳回家,把這消息告訴爸爸、媽媽,還要和他們商量,報考的第一誌願就是“北京大學”!

那一幕,他清楚地記著:他騎自行車到了一個上坡鐵路路口時,突然攔路杆放下了,一列運煤的火車嗚嗚地喘著粗氣,噴著濃濃的白煙轟隆隆開了過來。他突然聽見路旁電線杆子上的高音喇叭裏傳來了朗朗的聲音:“下麵播送國務院關於今年高考延期半年的通知……”火車過去了,他支起自行車坐在路旁一直聽完,幾乎傻了。

他回到家裏,好不容易等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晚八點的《新聞聯播》節目,將通知又重新聽了一遍,自言自語地說:“延期半年,半年,不就是半年嗎?半年後這‘政治保送’還算嗎?這半年不就是182.5天嘛,就算是183天吧!”他找來了《人民日報》上刊登的那個關於高考延期半年的通知,看了又看存放了起來。還做了一本183天的盼考日曆掛在自己臥室的牆上,每天晚上睡前撕去一張。到了第183天晚上八點鍾的時候,他坐在收音機旁靜靜地聽著,整個新聞節目裏絲毫沒有一點點恢複高考的聲音。184、185、186……365天過去了,仍然沒有音訊。他在日記裏寫道:“182.5天到底是多久?”看著報紙上那個關於高考延期半年的通知,他長歎一聲:“原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裏也說假話……”

鄭風華從木箱子裏找出那張印有關於高考延期半年通知的《人民日報》,翻開日記本屈指算了算,寫道:“這恢複高考的半年不是等於半年的182.5天,算到發出恢複高考通知的那天為止,是十年三個月還零八天,整整3748天。”他長歎一聲看看報紙,又看了看牆上掛的兩幅照片,一幅是和倩麗的訂婚照,另一幅是一家三口在冬冬出生百日時照的紀念合影,心裏隱約升騰起了一種莫名的感覺,他問自己:將要到來的還是十年前期盼的那種浪漫無際的大學生活嗎?怎麼有一種要去參加長期培訓的感覺呢?於是,校園、妻子、孩子……一些雜七雜八、有關或無關的念頭和畫麵攪拌在一起,在他腦海裏無序地翻滾起來……

郝倩麗抱著冬冬要回家,剛邁門檻,小霞姑娘手裏搖晃著一封信發瘋似的闖了進來:“場長,場長,考上了!呀,倩麗姐也在這兒,倩麗姐,我也考上了,考上了!”

“啊?”郝倩麗吃驚地問,“我記著你也是報的鏡泊湖師範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