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這北大荒的天氣真是邪了,春節已過,按時令都已經是春天了,郝倩麗剛一開門,一股隨她身後襲來的“大煙炮”過堂風“砰”的一聲炮開了廚房的窗戶,把郝倩麗和身後的兒子冬冬炮了個趔趄。她緊緊拉著冬冬的手,怎麼也沒站穩,娘倆一起栽了個跟頭,冬冬隨著後腦勺磕地的聲音,“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鄭風華紮著圍裙,正在屋裏小地桌上擺放剛盛上的手擀麵、炒土豆絲,聽到哭聲,急忙跑出去扶起冬冬,又去扶郝倩麗。郝倩麗坐在地上歎口氣:“哎,這人要是不走運,東北風都來欺負你,看來是沒希望了。”

“倩麗,”鄭風華緊緊摟著冬冬蹲下說,“我說不讓你去嘛,你偏偏要去。今天風這麼大,郵差肯定是不會來了。”

郝倩麗點點頭,隻是歎氣。

鄭風華鬆開冬冬去扶郝倩麗:“考不上就考不上唄,誰讓我沒那本事來著。以後,家裏家外我多幹點活兒,盡量少讓你娘倆兒吃苦。快起來回屋吃飯吧!”他瞧著妻子和兒子這副樣子,心裏一陣內疚地說,“倩麗,我擀了你最喜歡吃的寬麵條,炒的土豆絲,還按照你的口味多放了醋、蔥花和葷油。”

“風華,你也別太難過。”郝倩麗歎口氣,“咱們可能就這命兒,你讓我坐一會兒,冷靜冷靜。”

“倩麗,”鄭風華的話語和表情都閃露著對妻子的心疼,“我說不讓你去,你偏要去。剛才廣播裏剛播了一條消息,說全國高校已經普遍開學,中榜的七七級大學生已經陸續入校,馬上就要開學了,不會有我的通知書了。我和你說考得不錯那隻是感覺,沒想到你的期望值太高了!”

郝倩麗心情平靜了一些,歎口氣說:“就是你不說,我也覺得你應該考上。”

“爸爸,”冬冬仰臉瞧著鄭風華說,“我也勸媽媽不要去,可媽媽說她右眼皮跳得厲害,說是……”冬冬停一停,結巴一下補充說,“對了,左眼跳災,右眼跳福,說是你考大學的通知書可能是到了。”

鄭風華苦笑一下:“兒子,那是迷信。你想呀,咱們小興安嶺農場,北京、上海、杭州,還有哈爾濱,加上咱們興城市,有六千多知青參加考試,大本,還包括大專和中專,總共才考上十多個人,就這麼幾個雨點怎麼能落到你爸爸頭上呀!”

“我覺得有一個雨點也該落到你頭上。你看,都說人家上海知青黃夫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是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再說,咱鄰居韓場長家的韓小冬是個一天說話不著邊際的小屁孩兒,他們都考上了,哎……”郝倩麗歎口氣,接著說,“論說這高考可是憑真本事的,我實在不敢相信他們那樣的能考上,你考不上。論政治條件和場裏給你寫的鑒定,年年場裏評勞模你是第一個,誰不說你是小興安嶺農場的第一支筆?又登報,又給領導寫大報告,是大秀才,考文科你是手拿把掐的。”

她說著淒苦地斜了鄭風華一眼,自己覺得這一發泄,心裏的鬱悶像是散失了一些,鄭風華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那麼難看,自知是傷了他的自尊心,有些內疚的感覺,急忙挽回說:“風華,我忘了誰說過的,考試無常,你是不是落題了?叫我說明年再考!”

鄭風華深籲口氣,忽地站起來,滿臉燒著火氣:“黃夫子是黃夫子,韓小冬是韓小冬,我是我。倩麗,你變了!明年我也考不上,你如果非讓我上大學,咱們就……”他說完一抽身回到屋裏抱頭喘起粗氣來,可又覺得自己這些話有些過分,兩眼幹澀地瞧著郝倩麗那失望的樣子,心裏一陣難受,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郝倩麗往小地桌旁一坐,拿起筷子,端起盛好的麵條又放下:“風華,怪我不好,主要是我對你的期望值太高了。自從你參加完高考回來說考得如何如何好,我滿腦子就沒有一點點你考不上的念頭,甚至都想象過,哪怕隻招考一個人也是你的,我連以後的生活怎麼安排都想了。”她瞧瞧冬冬接著說,“冬冬也該上學了……”

“倩麗,對不起!”鄭風華把冬冬拉進懷裏,似乎因為自己的無能,妻子和兒子變得那麼可憐,“我聽你的,明年要是還允許老三屆參考的話我再考,今年參考也是太匆忙了,我抓緊這一年時間好好複習。”

“順其自然吧,”郝倩麗吃了一口麵條又放下,心神不定的樣子,“場部不是要重用你嗎?咱就在這裏好好幹,這裏水質不好,我想把冬冬送回他爺爺奶奶那裏念書……”

冬冬高興地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你得陪我!”

鄭風華剛要說什麼,郵差李長富手裏搖晃著一封信走了進來。“鄭幹事,你的掛號信,還有你往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郵的錄音通訊材料的掛號收據。”他說完放下走了。

要是往常,新聞寫作是他的第一興事,可現在,什麼錄音通訊不通訊的!他雖然傾注心血采寫錄製了這篇通訊,眼下卻似乎沒有聽見,也沒有記憶,早拋到腦後了。兩人都忘記了和郵差打招呼,郝倩麗忽地站起來要去接信,卻已被鄭風華搶去“刺”地撕開了。他拿過信隻掃了一眼便驚呼起來:“倩麗,考上了,考上了,鏡泊湖師範學院中國語言文學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