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月夜(上)(1 / 2)

入夜,平安街張燈結彩,聞香暖閣的小紅燈籠一直掛到鄰街的巷子裏,紅通通的光暈為平安街鋪了層看不見的紅毯,紅毯的盡頭就是這個滿月之夜汾陽城最令人向往的地方。

內堂裏,幾個婢女正在為今晚即將登台的姑娘上妝,拂蘭舒月也在其中。盡管秦三娘再三勸阻,她仍然堅持完成自己每月一次的演出。初來聞香暖閣時秦三娘可憐她的遭遇,百般照顧,時日久了舒月心中慚愧也想幫著幹活出點力,三娘顧念她身體虛弱隻吩咐做些輕便的事,好讓她打發時間。去年年底舒月替一位患上急症的姑娘登台唱了一曲,不料曲驚四座,一時竟成了汾陽一絕,此後每到月圓如盤的夜晚舒月就會用如月這個名字登台獻曲,幾個月來倒是成了暖閣裏一個小小的節日。

秦三娘拄著竹杖緩步走近舒月,兩個婢女立刻識相地走開。

舒月未曾回頭,淡然一笑道:“三娘,不用勸我,是該有個了結了。”頓了頓,又說,“那個人這幾個晚上都在台下不聲不響地站著,是想給我機會逃跑吧?他這樣用心良苦究竟為了什麼,我隻想要個答案。”

“為了答案不要命了麼?”三娘有些氣憤,氣她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舒月理著鬢發,歎道:“一年前我隻懂得恨,恨他對我舉刀時的決絕,可是後來我無數次想著為什麼,為了那把刀他真的忍心殺我?我想知道原因,真的想知道啊!”

三娘沉吟片刻,無奈地搖搖頭,說:“女人總把一個情字看得太重,犧牲再多哪怕是姓名也在所不惜,真傻啊!”語罷,垂眼看了看手中竹杖,想到自己不也是為了情辛苦奔忙了半生,便不再說什麼,黯然走開。

戲台上鼓點漸響,少頃,琵琶音起,台下已有心急的看客按耐不住,伸長了脖子往內堂張望,卻是久久沒人出來。琵琶曲婉轉悠揚,與看客們急切的心情恰恰相反,這曲子越往後越發舒緩,伴奏的胡琴鑼鼓也都平息下來沒了聲音。席間不知誰“噓”了一聲,眾人被這樂曲感染不禁屏氣凝神等著下文。

一個男童打扮的戲子抱著把細長的紅纓槍踉蹌地上了台,大概槍太重,抱著它昂首挺胸地走路實在有些吃力。底下眾人倒沒笑出聲,不知今晚唱的是哪出,一個個疑惑地瞧著。

男童來回走著,戲台另一側來了一位梳著發髻的婦人,懷中還煞有介事地抱著一個嬰孩,嬰孩自然是假的,用件舊紅襖纏著繈褓,戲台一側有個小姑娘掐著嗓子學哭。

眾人怔愣的當兒,一個清澈溫柔的聲音唱道:“初初相見,夕陽漫天。落霞逐風彩雲牽,喚聲月牙手心連。”拂蘭舒月踩著蓮步上了戲台,眼波淡淡掃過大堂,隻在一處牆角定了一瞬。她隻唱了兩句,引來一片喝彩,惟獨牆角那人仍是靜默地立著。

戲台上,男童走近婦人,仔細瞧她懷中嬰孩,傻嗬嗬笑著問,她叫什麼名字?婦人也笑,月牙兒。

看客們仍猜不出名堂,一陣細碎竊語。

倏忽,樂師指下細弦忽地跳脫,和緩的商調自然變作角調,聽來稍稍明快了些。舒月似是沉浸其中,聽著曲子嘴角浮上笑意,明麗的容顏更添光彩。隻見她櫻唇微啟,幽幽唱道:“再相見,楊柳湖畔……”戲台上立時換了角,依著她的唱詞演得十分投入,底下眾人雖不知是什麼戲碼,但他們捧的是“如月”的場,比起她唱的是什麼他們更關心她的衣服發飾。

淺歡微微伸直了背脊,他的背有些酸疼,長久地靠牆站立連身為殺手的他都感覺疲累。其實他大可以找個寬大舒適的雅座,命人沏壺上好的碧螺春坐到前排去看戲聽曲,可是“身為一名殺手,一流的殺手……”他想起爺爺、父親的教誨,往肚子裏重重歎了口氣又靠回牆上,因為以這個姿勢雙手抱胸半隱半現地埋伏在暗處窺視獵物是最具有威懾力的。他很慶幸今夜能在這裏見到拂蘭舒月,她沒有逃跑或者自刎,這為他省了不少力氣,要知道他在這單買賣上已經用了太多的時間,而淺歡的時間相當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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