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回頭！”龍浩卿失聲大喝。
“啊！”尹副官被這聲喝止嚇了一跳，驚呼一聲，竟把火苗震滅了。他慌忙摸索自己腰間，想要取出火石把滅了的火摺重新燃上。黑暗中，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陰惻地響起……
“快回頭看看，快回頭啊！”
那是將軍的聲音，尹副官聽得清楚卻沒有立刻遵從。將軍分明叫他別回頭，怎麼突然就變了主意？這聲音像是掐著嗓子蹦出的音節，鬼魅般飄忽。尹副官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望向龍浩卿。將軍正與他對視，兩人的距離僅有一步，雖然月光被濃霧遮蔽，但將軍臉上的表情他可以輕易地盡收眼底。龍浩卿的目光漸漸迷離，再一次越過他望向那片林子，驚懼攀上他的麵容，鮮血就在那一刹那湧了出來，眼角、鼻孔、嘴角甚至耳朵……將軍似乎很痛苦，雙手捧著臉一聲聲哀嚎。
“將軍！將軍！”尹副官欲上前攙扶，但龍浩卿突然抬起一手攔住了他，指向他身後的林子，尹副官順著方向回頭望去——那是何等恐怖的畫麵，一具具赤裸的身體籠在一團團幽綠的火光中，正緩步向他們二人移動。尹副官驚得無法移看視線，隻能一瞬不瞬得定睛細瞧，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他們不著寸縷，連私隱處也完全暴露，每個人手上都拿一支白細的蠟燭，燃著幽綠的火焰。他們慢慢走近渡頭，腳跟輕浮在半空，目光卻灼熱得令人畏懼。
“啊！將軍！他們盯著我！”尹副官畏縮地向後退，想要尋找龍浩卿的庇護。
“嘿，盯著你才好呢！”又是那陰惻的聲音。
驀地，尹副官轉身正視龍浩卿，將軍仍是鮮血滿布的臉，這次他指向腳下奈河，尖聲道：“躲到河裏去，他們怕水。”將軍掐著嗓子為他出主意，尹副官早已嚇破了膽，哪還有心緒細想，連聲叫著好，“噗嗵”跳下水去。
可是入水那一刻他後悔了，他看見渡頭上，將軍的踮腳站得筆挺，腳跟沒有著地。
若不是親眼所見，龍浩卿絕不相信世上竟有這樣古怪的事情。方才他看見林中團團鬼火尾隨他們來了渡口，心中就有不好的預感，令尹副官燃起明火就是要驅散它們。豈料火竟熄了，眼見著尹副官回頭，被一團青湛的火焰鎮住了心神，然後他被幻覺侵擾，癲狂地自言自語，末了，居然使出驚人的力道擺脫龍浩卿的阻攔跳下河去。奈河一改死水般的寂靜驟然卷起白浪，沒有叫喊，沒有掙紮，尹副官瞬間沒入水中……片刻後，奈河又恢複了它一如既往的冷漠。
下一個就是我吧。這個覺悟使龍浩卿漸漸平靜下來，回想剛才在營帳時，他突然被一種強烈的衝動擾了心緒，一心想要衝進營地後地形錯綜的林子，待他直直衝出林子，清幽的陰風撲麵而來，這才清醒了幾分，頓時寒意襲胸。現在想來，是那詭異的感召要他送命。
團團鬼火兀自燃得旺盛，漂浮著聚攏過來。龍浩卿麵對無垠奈河，釋然地閉上眼睛。人類永遠無法戰勝的大概隻有靈，這些怨靈能用它們的念力輕易摧毀一切，帝王、豪傑隻不過是他們手中的玩物，區區一個龍浩卿此刻隻能聽憑擺布。
“篤，篤篤……篤，篤篤……”
輕悶的鼓聲從河上傳來，河麵上積聚的濃霧似乎散開了些，月光瑩瑩灑下來，照得奈河通通透透，添了幾分詭譎的美感。
龍浩卿以為那聲聲入耳的鼓音是幻覺，仍緊閉雙眼，但隨即回蕩在穀中的童聲逼得他不得不睜開雙眼，一窺究竟。
小浪鼓，篤篤篤，
婆婆搖起舊船塢。
安眠渡，茫茫霧，
片片往事砌歸路。
一群孩子齊聲吟誦這首童謠，語調歡快，誦完還有止不住的嘻嘻笑聲。龍浩卿四處張望，意圖找出聲音來源，卻是徒勞。就在他出神的當兒，一條如童謠所唱的舊船塢晃晃悠悠，破霧而來。船上一個衣衫襤褸的佝僂身影手持波浪鼓緩緩搖著。
“渡婆……”龍浩卿低喃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傳說安眠渡每月十五會有一條小船送亡靈去向極樂，上船的唯一條件是將記憶留在奈河，渡婆正是掌船的老婦。而此時，龍浩卿眼前的渡婆隻顧搖鼓，船鬼使神差地前進，倏忽已靠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