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中國改革的試驗區——溫州(下)(3 / 3)

在溫州,黨政幹部、國營職工的收入是不高的。何況溫州的物價比上海還高。

即使在溫州農村,也並非家家豪富。就在離龍港不遠的平陽縣,還有30多個鄉,連溫飽都尚未解決。隻有像永嘉橋頭鎮那樣找到了生產鈕扣的致富的門路的地方,才先富起來。溫州農村貧富不均,有雇了數百人,有人則隻能充當別人的雇工。

人心思商,知識貶值!我的一位老師,是溫州市教育界的領導幹部之一。據他說:“溫州全市12歲至40歲的少、青、壯年中,文盲、半文盲共達60萬人以上,占該年齡總人口的2275%。就浙江省10個(地)市而言,溫州學齡兒童入率為第十位,小學入學率為第十位,小學升初中升學率為第七位,初中升高中的升學率也是第十位!”第十位,也就是倒數第一位!我本人在50年代得益於溫州良好的中學教育,才考取北京大學。如今,聽教師說,溫州考上北大、清華的應屆高中畢業生,已寥若晨星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畢業生回到溫州工作,收入遠遠不如小學文化程度的個體戶!我想,這大抵就是溫州教育事業大倒退的原因所在。

號稱“人類靈魂工程師”的教師,在溫州成為最窮的階層,生活最為清苦。難怪溫州小學教師的合格率居浙江全省末位!稍有能耐人,不願做“孩子王”了。我不由得憂心如焚:長此以往,“永嘉學派”的發源地,號稱“人才輩出、文風鼎盛”的溫州豈不走上文化衰落的歧途?今日的溫州人總是以曆數蘇步青、夏鼐、黃宗英等文化名人為自豪。可是下一代的溫州人能出多少文化名人就不得而知了。

文化的落後必然導致迷信盛行。一天,我騎自行車路過溫州九山湖畔,在那條並不熱鬧的馬路上竟遇見三個算命小攤。在永嘉橋頭鎮,我拍下一張照片:一位正在滔滔不絕的講著,一個青年婦女在虔誠地洗耳恭聽,而小攤上赫然豎著“科學看相”的招牌!在今日溫州農村,那雨後春筍般崛起的新屋固然令人矚目,可是山上那像巨大的沙發椅似的考究的新墳也隨處可見。已經出現許多靠修築墳墓發財的專業戶。新墳越造越大,越來越闊氣,未死的人們在攀比著未來的陰間“住宅”究竟誰的壯觀——許多墳墓是空穴,是替健在的人預備著的在向陽的山坡上,新墳成群成片已是溫州“勝景”之一了。

溫州的百好煉乳、西山瓷磚等不愧為名牌產品,質量優良,飲譽中外。可是,眼下有些個體戶的產品,質量令人擔心。我在永嘉橋頭鎮買的手槍式試電筆,雖說樣子可愛,可是回家後插在電插座上,那指示燈並不亮!原來,那是個劣質貨。在樂清柳市鎮埠頭,我曾見到一艘裝滿鏽跡斑斑的變壓器的船,感到疑惑不解。問了熟人,才知道有人專在上海一些工廠倒賣電器舊貨,廉價買進,進行拆修、擦洗、噴漆之後,以略低於正品的價格拋出,從中牟利。一位技術人員對我說,永嘉橋頭的鈕扣質量是不錯了,而柳市的電器質量存在問題,因為有些電器畢竟不是個體生產能保證質量的。

我在上海上船時,見到幾位溫州青年把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拆掉,你拿三角架,我拿前後輪,化整為零,分散著上了船。啟航後,他們在船上裝配成整車。下船時,大搖大擺推下船。

據告,在上海買一輛名牌自行車,到溫州便可翻一個“跟頭”,“牡丹”香煙到了溫州,可以翻幾個“跟頭”哩。這種幾倍於原價的高價緊俏貨,在溫州市場上常可見到。

我還遇見一位賣商標的小販。那些織著日文、英文的服裝商標,是他們自己生產的。我試著問了一下,花十幾元可以買幾百個。這種商標,也成了“小商品”,用來縫在自產的服裝上,一下便變成了“進品貨”,可以蒙騙一些不知內情的外地顧客。

……

我有幸在大改革的浪潮中回到溫州,既是探親,又作采訪。我見到溫州明媚的一麵,也見到灰暗的另一麵。我願用我的筆,寫下真實的溫州麵目。

我以為,眼下給“溫州模式”下定論,還為時尚早。溫州市有關部門對於個體經濟采取“六自”方針——“自願結合、自籌資金、自主經營、自負盈虧、自定分配、自生自滅”。一場大改革正在進行之中。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人們對於“溫州模式”褒貶不一,毀譽參半。在我看來,“溫州模式”是中國改革的試驗區:溫州人正在以自己“善賈”的特長在中國經濟改革中進行著一場尚無定論的試驗。既然是試驗,允許成功,也允許失敗。但不論成功還是失敗,這場在溫州地區進行的試驗,都會給當代中國的改革提供借鑒。

親愛的讀者,我寫下我在溫州的所見所聞,與其說給你獻上了一篇報告文學,倒不如說給你出了一道思考題。

你說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