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馬旋風”
集團軍“買船出海”
廈門之夜,我徜徉在鷺江之畔。鼓浪嶼如同一艘碩大無比的巨艦昂然立於黛色的波濤之上。舉目遠眺,我的心為之一震:那“巨艦”正中,四個紅色霓虹大字無比醒目——“Sony”!據說,為了在廈門的這一黃金地帶豎立這四個英文字母,日本索尼公司花費了數十萬美元的廣告費,遠不止“一字萬金”!
北京,我站在北京飯店寬敞的玻璃窗前俯瞰街景,映入眼簾的是王府井、長安街交叉路口巨幅廣告牌,寫著口氣傲慢的字句:“有山必有路,有路必有豐田車!”
熒屏上,中央電視台的新聞節目剛剛結束,出現一隻隻金光璀璨的手表:“西鐵城領導鍾表新潮流!”
……
每當看到這些外國大財團在中國的廣告,我常常想什麼時候會有中國的“索尼”、中國的“豐田”、中國的“西鐵城”,遠征海外,飲譽世界?
從深圳新都大酒店傳出了不尋常的消息。一個新聞發布會,正在那裏舉行。麵對眾多的中外記者,一位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的中年人,用東北口音在那裏侃侃而談。他的聲音,通過記者之筆化為鉛字,很快地出現在《人民日報》、《大公報》、《晶報》、《天天日報》、《信報》、《成報》、《澳門日報》、泰國《新中原報》、美國《國際日報》、加拿大《大漢公報》,在海內外引起震動;深圳的賽格集團參大股,以1.5億美元的代價一舉購下美國東部95家零售店銷售網。這個銷售網擁有雇員3000餘人,擁有大型的貨車隊、貨倉、店鋪。這麼一來,中國的電子產品以及日用百貨、小五金、體育用品、家具等商品,便可以通過這個銷售網,來到美國消費者手中。
《人民日報》的報道對此作了如下評論:“賽格集團這一嚐試,為中國商品參與國際競爭,開辟了一條新路,為深圳、內地電子產品直接進入美國市場,減少了中間環節,提供了一條長期穩定的渠道。”對於中國大陸來說,賽格集團此舉,無疑是開創性的。用那位發布新聞的賽格集團董事長的話來說,這叫“買船出海”!
當今世界,正在激烈地進行著一場經濟戰爭。出征的軍隊是商品,而勝利的成果則是利潤。毋庸諱言,擁有10億人口的社會主義中國,在這場經濟大戰中是一個弱國。長年的封閉,使中國大陸的商品“足不出戶”,在海外毫無競爭之力。就電子工業而論,中國大陸還遠不如台灣、南朝鮮。台灣《經濟日報》不久前發表《冷眼看大陸電子工業》的文章,那口氣是咄咄逼人的,斷言中國大陸的電子工業要短期內趕上台灣和南朝鮮,是“很難達到”的!文章還說:“大陸廠商不重視產品質量,不急於追求利潤,因此要達到具有競爭力的地步,要有漫長的路要走。”台灣,不過是中國的一個省。中國大陸擁有30個省市,在電子工業方麵追上小小的台灣,居然還有“漫長的路要走”!至於台灣與“電子大國”日本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中國大陸電子工業方麵的落後,確實令人汗顏!
“辦實事,創新路,打出去!”那位賽格集團的董事長雄心勃勃地喊出了這樣的口號。
此人名喚馬福元。香港報紙在報道中,把他與香港彙豐銀行總經理米高偉史、香港知名工商人士何鴻燊、善美電腦公司總裁丁渭的名字列在一起。看來,他無疑是深圳實業界的大亨巨頭。
我去尋訪這位非同凡響的中國企業家……
棄官從商的“馬旋風”
深圳西區已成了新的“矽穀”。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大廈,與電子結緣。其中一座氣派恢宏的大樓樓頂,高懸“深圳賽格集團”6個紅色大字,每個字5米多見方,不亞於鼓浪嶼上的“Sony”。不言而喻,這是馬福元的大本營。
就在這座寫字樓裏,我見到了馬福元。這天上午,他剛從北京回來,坐進辦公室,一長串的“掛號”,要向他彙報工作。他旋風般快節奏、高效率的工作作風博得一個雅號,曰:“馬旋風”!
“旋風”終於“旋”定在他的辦公椅上。賽格集團的頭頭腦腦們按照“掛號”的順序,一個接一個向他彙報工作。他們用不同的稱呼喊他:“馬總”、“馬董”、“馬老總”。
我跟“馬老總”匆匆一晤。我隨隨便便穿一件T恤,而他穿一身駝色西裝,領帶係得有棱有角,襯衫的每一顆鈕扣全都扣得緊緊的。他的辦公室跟他一樣井井有條,文件夾一大排一絲不亂。櫃子上的地球儀,仿佛隨時為他的“旋風”指點行進路線。
交談片刻,我便發覺他精明強悍,思維敏捷,言談富有哲理,具有學者風度。他給我的名片上,印著他的職稱“高級經濟師”,印著他的職務——“深圳賽格集團董事長”、“中國電子工業企業管理協會副會長”、“深圳電子行業協會會長”。
“馬旋風”正在飛快地旋轉,我無法馬上與他長談。我著手采訪賽格集團的經理們、部長們、顧問們。我吃驚地得知這個賽格集團的領導幹部之中,90%是中共黨員!副總經理李俊秋身兼集團的直屬黨委書記,而深圳電子行業黨委書記王奇則主管全市電子企業的黨務。
這是一個紅色的集團!這是一個與“索尼”、“日立”、“鬆下”之類集團有著本質不同的集團。
至於那位“大亨巨頭”馬福元,在出任賽格集團董事長之前,乃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工業部電子計算機局局長、部黨組成員。他原本是一個“官”,一個“京官”,一個相當於副部長級的不小的“官”!
“你為什麼棄官從商?”過了三天,當我終於把“馬旋風”從繁忙的辦公室裏拉出來,在我們所住的賽格公寓裏與他促膝對談時,我尖銳地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他卻跟我談起了雞蛋:“一個雞蛋,如果放在100℃裏,會燒熟,如果放在0℃裏,會凍壞。雞蛋隻有在合適的溫度裏,才會變成小雞。”
棄官從商跟雞蛋變雞有何相幹?!
哦,原來他是一個非常喜歡比喻的人。在他頭腦裏有一個雞蛋。更確切地說,他的抱負、他的事業藍圖是一個蛋。這個蛋,在大躍進的高溫中差一點被煮熟,在“文革”的低溫中幾乎被凍僵,卻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開放、改革的春風中,在特區的溫暖環境裏,得以破殼而出。賽格集團,便是他的小雞!
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生的閱曆是可貴的學曆。社會即大學。馬福元的企業家才幹,是從中國經濟的種種折騰中磨練出來的,這才形成他頭腦中的那個“雞蛋”。
1931年3月9日,他出生在北國冰城哈爾濱。新中國成立之際,他剛好年滿18——壯丁之歲。他當過科長、廠長、所長;他管過會計、計劃、技術、質量檢驗;1954年他推行過蘇聯的一長製,1958年又幹過大破大立,緊接著又貫徹“鞍鋼憲法”那“兩參一改三結合”,然後則高舉“工業學大慶”紅旗實行“三老四嚴”、發揚“幹打壘”精神……他的命運之舟在中國經濟時“左”時“右”的激流中不斷晃動著。
“文革”中,他蒙冤受屈,被擲進北京秦城監獄達40個月。他的“待遇”頗高,關的是單人牢房。他卻把牢房變成了書房,在寂寞之中潛心鑽研起馬克思的《資本論》。在天寒地凍之日他遐想春風和煦之時中國的經濟該按什麼模式發展。他開始構思他的那個“雞蛋”,設計著未來的“雞”。
加在他頭上的不實之詞,終於被推倒。他出任華北電子計算機研究所所長。
現任賽格計算機公司經理的查樹衡,原在華北電子計算機研究所工作。據他回憶,當年的這個研究所是“文革”的重災區。剛從秦城監獄裏出來的馬福元,走馬上任,顯示了他的領導才華:愈合了派性裂痛,落實了知識分子政策,在向太平洋發射洲際導彈的工作中立了大功。也正因為政績顯著,1980年6月,49歲的馬福元被提升為電子工業部辦公廳主任。
就在“馬所長”變為“馬主任”的時候,1980年8月28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決議,決定建立深圳經濟特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