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莊園西北方向建有占地麵積不小的園中園,因時值冬季,這座特殊的園子上空都被一層透明光板覆蓋。來客若從刻著“歸梓”二字的月亮門過了青磚覆以紫琉璃瓦的圍牆,刹時便發現冬天已經被拋在世界的另一端。
園內清香撲鼻,綠意遍布各處。走過卵石花間小道,迎麵是一大片碧玉般青翠欲滴的竹林。林中潺潺流水聲不絕於耳,叮咚成樂。水質澄澈,甘甜清冽,遊魚來往其中,怡然自得。
森森竹林不遠處開挖了荷塘,此時塘內大王蓮爭相盛放。其葉麵有如翠綠大玉盤,碧波綠葉映襯下,粉白花朵婷婷玉立、清雅恬淡,荷香隨風飄散。
距荷塘十來米遠建了座滴水畫亭,整個掩映在一棵二十多米高的大梧桐樹下。畫亭飛簷落下紗縵,縵簾輕揚,可以看見亭內有竹製桌椅。亭內麵向荷塘的楠木琴桌上放置一方古琴,餘煙嫋嫋的銅爐旁立著二十五弦的錦瑟。畫亭走獸簷下懸掛匾額,上書“來儀”字樣。
再向遠方眺望,房舍掩映於樹木花草間。這座歸梓園是曙光先生晚年居所,他逝世之後,歸梓園長年關門落鎖。因國士老先生到訪,此園才重新開了門迎接貴客。
園內住處不算多,但住下花家眾人還是綽綽有餘。此時仆役們來往灑掃,偶爾瞥一眼來儀亭內坐著的兩個人。
那是花傾城和元啟睿。兩個人麵前各有一杯清茶,從落坐亭中起枯坐十幾分鍾,竟然都不曾開口。
元啟睿幽深目光終於從挺拔竹林上移至花傾城淡漠清麗的麵龐上,他似有千言萬語,但終究隻能說可以說的話:“你清減了很多。”
“還好。”花傾城向來惜字如金,簡單兩個字就打發了對方的關切。
元啟睿迅速垂下眼簾,斂去一抹憂傷,沉吟片刻後說:“有一件事,我想向你確認。”
“說吧。”花傾城抿了口茶水,眼神不露痕跡地掠過元啟睿微亂頭發和很明顯的烏青眼圈,她微微蹙了眉。
“十八年前我與你曾經去過慈心孤兒院,能不能告訴我,後來你讓我帶給父親的追蹤儀究竟是怎麼回事?”元啟睿把玩著精致茶杯,輕聲說,“我記憶力很好,從小到大許多事都記得很清楚。那回是我第一次以家族代表的身份出席慈善活動,所以印象更為深刻。”
花傾城沉默不語。元啟睿耐心十足地等待,對方越是不吭聲,他心裏那個猜測就越發明朗。
許久,花傾城微歎一聲說:“過去的事,不要再提。”
“事關父親名譽,我身為人子,不能眼見父親蒙上不白不冤。”元啟睿握住茶杯的手指泛著青白之色,他眼裏掠過痛楚,“父親的性格,你很清楚,他絕不可能拋棄侄女去換取私生女的未來。他也許軟弱、多情,但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他還不至於去做!”
“知道真相以後你又能怎樣?”花傾城清淨如水的目光直視元啟睿,平靜地說,“若是大兄現在清醒,可能他自己也願意讓世人相信就是他做了錯事!”
元啟睿滿臉震驚之色。花傾城雖不曾明說,但言語之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他胸膛劇烈起伏,喃喃道:“果然是這樣!父親當年交給你追蹤儀,是想在慈心孤兒院找尋堂妹的下落!他知道堂妹被拋棄在慈心孤兒院,所以才會請你去找。當時,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堂妹體內另一半追蹤儀失去效果,否則家裏完全能掌握她的行蹤……”
花傾城清冷麵容終於浮現憐惜之色,柔聲說:“這件事既然已有定論,你就不要再想。哪怕你有什麼打算,也要等大兄醒來再說。”頓了頓,她低聲道,“你這樣子,大兄若是知道,也必不會高興。”
“我其實隻想給叔叔一家人一個交待。”元啟睿淒然搖頭,“沒想到還是得藏著捂著。”
亭內又陷入沉默。元啟睿出神地凝視著那架錦瑟,忽然問花傾城:“你有沒有聽過一首名為《錦瑟》的古詩?”
握住茶杯的手指微微彎曲,不安地蹭了蹭繪著牧童吹笛圖的杯壁,花傾城麵無表情地搖頭:“花家隻有武道功法,沒有詩集。”
這個答案顯然在元啟睿意料當中,他看著花傾城神情極認真地說:“我今年已經二十八歲,元家長孫成年之後這麼久都不結婚,已經有很多人在說閑話。祖父那裏,我估計扛不了多久。”
花傾城緩緩站起身,淡然說:“時間不早了,你去向老先生請安吧!”她沒有再看元啟睿,徑自走出畫亭。但站在畫亭台階上,她又止住腳步,沒有回頭,低聲說,“啟睿,找個好姑娘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