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打擂台教師大敗陣 顯神力英雄遭暗算(2 / 3)

農勁蓀走到台口,對看客說道:“劉君與張君這一場惡戰,可以說得是棋逢敵手,沒有強弱可分,不過以兄弟的眼光批評起來,二位各有各的長處。身子靈活,隨機應變,是劉君的長處;樁步穩練,實力雄厚,是張君的長處。劉君曾兩次撩住張君的腿,然不能將張君推倒,張君也三次打中了劉君的胸脯,但也不能把劉君打翻。兩人相打,能象這樣功力悉敵倒是很不容易遇著的。兄弟因見二位打到最後,氣力都有些接不上了,手法、步法也都不免散亂起來,倘若再打下去,兄弟敢斷定各人平日所會的武藝,半點也使用不出了,兩人都變成了不曾練武藝的蠻漢,演出一場亂碰亂砸的架式來,這何嚐是在這裏較量武藝呢?所以兄弟上台來,商量公正人吹哨子停戰,如張、劉二君定要分個勝負,明日盡可再打。”

張文達這時喘息才定,聽到這裏接著說道:“明日自然再打,我不能把姓劉的打翻,這擂台我也不擺了。”

劉震聲在台下答道:“今天饒了你,我明天若不打翻你,一輩子也不再打擂台了。”

說得滿座的人多笑起來。

霍元甲道:“我們回去吧,這不是鬥口的事。”

李九、彭庶白等人,多很高興的送霍元甲師徒回寓。大家恭維劉震聲武藝了得,霍元甲搖頭道:“張文達的手法極遲鈍,每次兩手高舉,脅下空虛,震聲隻知道出手朝他脅下打去,底下卻不催步,因此雖每次打著了,張文達仗著桶子工夫很好,打的他不關痛癢,隻要底下能催進半步,連肩帶肘的朝他脅下衝去,哪怕他是鋼鑄的金剛,鐵打的羅漢,也得將他衝倒下來。”

劉震聲道:“我當時也想到了這種打法,隻因顧慮張文達的氣力太大,恐怕一下衝他不翻,被他膀膊壓著肩背,禁受不住,所以幾次不敢冒昧衝過去。”

霍元甲跺腳唉聲說道:“你存了這個心,便不能和他打了。你要知道,越是和氣力大的人打,越得下部催勁。他的氣力既比你大,你不用全副的力量能勝他嗎?你恐怕一下衝他不倒,反被他膀膊壓著,這種念頭,完全是過慮。你用全副的力量衝去,即算他的步法穩,不能將他衝倒,然他脅下受了你這一下,還能立住不後退嗎?你不曾見那廖鹿蘋的身法嗎?接連幾次都是用鷂子翻身的架式,使張文達撲空,你這麼撞過去的時候,他萬無不倒之理。倘若他的樁步穩,居然能不倒,也不後退一步,臂膀向你肩窩或脊梁劈下,你又可學廖鹿蘋的身法,一個鷂子翻身,便車輪也似的到了他背後,不問他的氣力如何強大,身體如何靈活,你這麼一個鷂子翻身轉到了他背後,隻須一抬腿朝他腰眼踢去,他能逃掉麼?”

霍元甲一麵說,一麵表演著姿勢。劉震聲恍然大悟道:“這下子我明白了。我和他動手的時候,好幾次見他揚著胳膊,脅下異常空虛,若是別人使出這種架式,我早已催步撞過去了,就為他的氣力太大,恐怕一步踏進去,反吃他的大虧。現在我明白了這種應付的身法,不愁他張文達不倒地了。”

李九、彭庶白等看了霍元甲表演的身法,無不欽服。霍元甲歎道:“這算不了什麼!

我雖是指點震聲這種打法,隻是我心裏並不希望將張文達打倒,最好是張文達能自己明白和我尋仇的舉動,沒有意味,打消那報複的念頭,我倒很願意與他同心合力的來提倡武藝。我明天仍得盡力勸他一番。”

彭庶白笑道:“那張文達和牛一般的笨,四爺盡管懷著一團的好意去勸他,我料想他是決不肯聽的。”

霍元甲道:“他今天與震聲打了這麼久,沒有討著便宜,或者因此自知沒有打翻我的把握,聽勸打消那報複的念頭也未可知。今天到場看打擂的,足有十分之三四是外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並且都是練武藝的,何苦拚命的爭勝負。打給外國人看?在這種地方,就是打贏了的,又有什麼光彩?”

彭、李等人作辭走後,廖鹿蘋即來拜訪,談起來才知道廖鹿蘋與龍在田是同門的師兄弟,小時候因天資極高,讀書過目成誦,他父親是一個武官,在鬆江當管帶,鹿蘋在十五六歲時到鬆江,這時龍在田也在鬆江,因鄰居認識。龍在田的年紀,比廖鹿蘋大幾歲,生性歡喜武藝,已拜在鬆江一個有名的老拳師門下,學習拳棒。鹿蘋一見使傾心想學,因此二人便同門練習。後來二人雖各自又得了名師,然造詣仍各不相下。不過二人因性情不同,行徑也大有分別。廖鹿蘋的一舉一動。都極有法度,不似龍在田那般任性。

廖鹿蘋所結交的,多是些在社會上有相當身份和地位的人,他原來與龍在田交情很厚,來往很密的,隻因他有一個父親的朋友,姓黃名一個壁字的,在他家看見龍在田,便勸他少和龍在田往來。他問什麼道理,黃壁說龍在田生壞了一雙豬眼,心術不正,將來必不得善終。事有湊巧,廖鹿蘋因談龍在田談到黃壁,不料農勁蓀在好幾年前就聞黃壁的名,隻恨無緣見麵,並不知黃壁住在何處,無意中聽得廖鹿蘋說起,好生歡喜,當下約了過幾日抽工夫同去鬆江拜會。

次日,霍元甲、農勁蓀帶了劉震聲到張園來,隻見看擂的人比昨日更多了。因為昨日開擂有廖鹿蘋和劉震聲兩人上台,都打得很好,報紙上將兩人打擂的情形,記載得十分詳細,並說了昨日不曾分出勝敗,今日必然繼續再打。這記載驚動了全上海的人,所以來看的比昨日又多了幾成,臨時增加了三四成座位,擠的偌大一個會場。連針也插不下了。霍元甲三人進場後,竟找不著座位,李九、彭庶白等熟朋友。雖都到了,隻因看客意外的加多,座位又沒有編定號碼。誰也不能留著空座位等客。霍元甲三人到的稍遲,就想臨時添座也沒有隙地,喜得場中招待的人員,認得霍元甲三人,知道不是尋常看客,見場中沒有座位,便請到台上去坐。

霍元甲上台後,隻得和張文達招呼。張文達因昨日與劉震聲打了那麼多回合,始終沒占著便宜,心想霍元甲的徒弟,能耐尚不在我之下,霍元甲本人的工夫就可想而知了。

我打劉震聲不能取勝,打霍元甲如何有取勝的希望?他心裏這麼一想,便不由得有些著急,昨日回到盛公館。而上即不免顯出些憂慮的神色。盛大已猜出張文達的心事,安慰他道:“劉震聲名義上雖是霍元甲的徒弟,聽說實際霍元甲並不曾教過劉震聲的武藝。劉震聲是虎頭莊趙家的徒弟。為仰慕霍元甲的威名遠震,才拜在霍元甲門下,武藝不見得比霍元甲壞。”

張文達聽了這番安慰的話,心裏果然安慰了不少,這時霍元甲向他招呼,他那忿恨要報仇的心思卻因昨日沒占到便宜,自然減退了大半,神氣不似昨日那般傲慢了。

霍元甲見他的言語、舉動都和平了,仍繼續昨日的話說道:“張君昨日和小徒打了不少的回合,沒有分出顯明的勝負,兄弟覺得就此罷手最好,而我兩方都無所謂仇恨,用不著再存報複的念頭。”

張文達此時已不想堅持要報仇的話了,正在躊躇沒有回答。

顧四在旁邊插嘴說道:“不行,不行!張文達擺擂台花錢費力,為的什麼事,豈可就此不打了?”

盛大也接著說道:“教張文達擺擂台的,也是你霍元甲,如今一再勸張文達不打的,也是你霍元甲。你這不是拿著張文達尋開心麼?”

張文達思想簡單,不知盛、顧二人為的是想瞧熱鬧,還認做是幫他壯聲威,登時怒氣勃勃的嚷道:“我們要拉交情做朋友,且等分了勝負再說。”

霍元甲見三人說話這般神氣,也不由得忿然說道:“好。你們都弄錯了我的意思,以為我一再勸和是害怕,今天小徒劉震聲再打,我包管在十五分鍾之內分勝負。”

張文達忽然心想:劉震聲既不是霍元甲的真徒弟,也許霍元甲的武藝,不比劉震聲高強,我昨日既討不到劉震聲的便宜,今天何必再找他打?想罷,即指著霍元甲說道:“我不認識你什麼徒弟,我是為找你霍元甲來的,今天非打你不可!”

霍元甲望著張文達,用手指了指自己胸脯說道:“你定要找我打麼?老實對你說吧:我如今已徹底知道你的能耐。劉震聲今日能在十五分鍾內打敗你,若定要找我打的話,我敢當著台下一萬多看官們,先說一句誇口的話:我倘到三步以外才把你打倒,便算是我輸給你了。”

霍元甲說話的聲音,本極響亮,這幾句活更是一字一字的吐出來,說得精神飽滿,台下的人聽了,都不由自主的拍掌叫好。大家這麼一吼叫,仿佛是替霍元甲壯聲威,張文達聽了這幾句誇大的話,果然有些氣餒,心想:霍元甲並不長著三頭六臂,我的手腳又不曾被人縛住,莫說我還練了半輩子的武藝,便是一點兒武藝不會的人,也不能說不到三步,一定可以把他打倒。莫不是霍元甲會些法術,有隔山打牛,百步打空的本領?我倒得仔細提防他。聽說大凡會法術的使用法術,越遠越好,叫做顯遠不顯近。我憑著本身的能耐,搶到他身邊,使用不著法術,看他如何能在三步之內打倒我?

張文達自以為這主意很好,誰知道這次失敗,就吃虧打錯了這主意。霍元甲何嚐有什麼顯遠不顯近的法術,倘若張文達不這麼作想,動手時專求閃避,霍元甲不見得能如願相償。

霍元甲說完了話,自行脫下身上長袍,順手遞給劉震聲,盤好了頂上辮發,正色對張文達道:“你來呢,還是我來呢?”

張文達因恐怕霍元甲動手就使用法術,毫不遲疑的答道:“我來。”

說罷,伸直兩條又粗又長的臂膀,直上直下的向霍元甲猛衝過來。

霍元甲不但不閃避,反直迎上去,果然僅踏進兩步,隻見霍元甲並不招架,右手直搶張文達咽喉,左手直撩下部。張文達胸前衣服,被霍元甲一手扭住了,先往懷中一帶,張文達仗著力大,將胸肺一挺,不料霍元甲已乘勢往前一推,怎經得起霍元甲那般神力,一步也來不及倒退,已仰麵朝天倒在台上。霍元甲跟進一步,用腳尖點住張文達胸膛,右手握起拳頭在張文達麵上揚著說道:“張文達,張文達!我屢次勸你打銷報複的念頭,並且再三解釋,你的徒弟在我手裏栽跟鬥,是由他自討沒趣,你偏不相信,定要當著許多外國人,顯出我們中國人勇於私鬥的惡根性來,你就把我打輸了,究竟於你有什麼好處?此刻我若不因你是一個中國人,這一拳下來,你還有性命沒有?這次且饒了你,去吧!”

說畢,一伸手就和提草人似的,將張文達提了起來,往內台一推。真是作怪,張文達一到霍元甲手上,簡直和失了知覺的人一般,被推得兩腳收煞不住,連爬帶跑的直撞進內台去了。

滿場看客看了霍元甲這種神勇,一個個禁不住跳起來吼好,就象是發了狂的。霍元甲穿好了衣服,帶了農、劉兩人下台。這擂台既是張文達做台主,張文達一被打畋,擂台便跟著被打倒了。一般看客知道沒有可看的了,都紛紛起身,大家圍擁著霍元甲擠出會場。其中有一大部分人,因欽佩霍元甲的本領,不舍得分離,一路歡呼踴躍的,送到四馬路寓所,才各自散去。

這夜有上海教育界的一班人,特地備了酒席,為霍元甲慶祝勝利。在座的人,無不竭力恭維霍元甲的本領,各人都勸霍元甲痛飲幾杯,霍元甲歎道:“承諸公的盛情,兄弟非常感激,不過兄弟覺得打翻一個張文達,不值得諸公這麼慶祝。若是奧比音敢和我較量,我敢自信也和打張文達一樣,在三步之內將他打倒,那才是痛快人心的事。可惜張文達是一個中國人。我常自恨生的時候太晚了,倘生在數十年以前,帶兵官都憑著一刀一槍立功疆場,我們中國與外國打起仗來,不是我自己誇口,就憑著我這一點兒本領,在十萬大軍之中,取大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現在打仗全用槍炮,能在幾裏以外把人打死,縱有飛天的本領,也無處使用,下了半輩子苦工夫,才練成這一點能耐,卻不能為國家建功立業,那怕打盡中國沒有敵手,又有什麼用處!”

座中有一個姓馬的說道:“霍先生說現在槍炮厲害,能在幾裏以外把人打死,事實確是不錯。不過槍炮雖厲然害,也還得有人去使用它,若使用槍炮的人,體力不強,不耐久戰,槍炮也有失去效力的時候。槍炮是外國發明的,我們中國雖是趕不上,但假使全國的人,體格都強壯會武藝,槍炮就比較外國人差些,到了最後五分鍾決勝負的時候,必是體恪強壯會武藝的占便宜。日、俄兩國陸軍在遼東大戰,日軍其所以能得最後勝利,一般人都承認是因為日本人會柔道,在肉搏的時候,一個日本人能敵兩三個俄國人,可見槍炮盡管厲害,兩軍勝負的關係還在體力。我中國槍炮既不如人,倘若又沒有強壯的體格,和善於肉搏的武藝,萬一和外國人打起仗來,豈不更是沒有打勝仗的希望嗎?

我們江浙兩省人的體格,在全國各行省中,算是最脆弱的了,我等在教育界做事的人,都認定是關係極重大的一件事。此刻各級學校多注重體育,也就是想改良一般學生的體質,無如所用的體育方法,多是模仿外國的。我不是說外國的體育方法不好,但是太感覺沒有研究的趣味,無論哪種學校的學生,對於體操,除卻在上操場的時候,共同練習最短的時間外,誰也不肯在自習的時間,研究或練習體操。有許多教會學校和大學校,簡直連上操場的時間都沒有,足球網球等運動方法,雖也於體質有強壯的效力,然而不是普遍的。自從霍先生到上海來擺設擂台,我們就確認我國的拳術,有提倡的價值及提倡的必要。在霍先生未到上海以前,我等非不知道我國有最精良的拳術可以提倡,不過那時覺得我國拳術的門戶派別太多,我等不曾研究過的人,不知道究竟應該提倡哪一種,要物色一個教師很不容易。難為霍先生的本領超群,加以威名震全國,有先生出麵擔任提倡教授。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我等近來經屢次計劃,準備組織一個教授武藝的專門學校,要求霍先生擔任校長。我等並知道農先生威名雖趕不上霍先生,隻是武藝也高明的了不得。尤其是中西文學都極好,我等計劃的這專門學校,要想辦理得有好成績,非求農先生出來同負責任不可。霍先生的高足,得多聘幾位來擔任教授。兩星期以前,我等曾和農先生商量,知道霍先生因祖傳的家法,不許以迷蹤藝傳授給異姓人,已寫信去天津,要求家長許可破例傳授,不知現在已否得了許可破例的回信?”

霍元甲說道:“兄弟對於拳腳工夫,雖說略知一二,但是辦學校及應如何提倡,如何教授,我是完全不懂。這事不辦便罷,要辦就得求農爺承認當校長,兄弟僅能聽農爺的指揮,要我如何教,我就如何教。至於學校裏應聘幾位教習,兄弟當然可以負責任去聘請,兄弟除震聲而外,並沒有第二個徒弟,便是震聲,也不過名義上是我的徒弟,實際並不曾傳授他迷蹤藝的法門,其所以沒有徒弟,就是為家法有不傳異姓的限製。前次寫信回家向敝族長要求,近已得回信,敝族人為這事已開了一次全族會議。對破例的事,仍是不能允許,不過對於兄弟一個人的行為、意誌,已許自由。不論將迷蹤藝傳給什麼人,族人不照家法追究,其他霍姓子弟,不得援此為例,倘第二個姓霍的破例,還是要按法懲辦的。敝族祖先當日訂下這嚴厲的家法,卻不是自私,為的是怕教授了惡人,受徒弟的拖累。對本家子弟,一則容易知道性情,二則有家規可以限製子弟的行動。

如今辦學校,目的是在求武藝能普遍,不在造就登峰造極的好漢,並且既稱為學校,學生便與尋常的徒弟不同,將來斷不至有受拖累的事,所以兄弟敢於破例擔任教授。”

教育界的人,聽了霍元甲這番話,自然很滿意。從這日起,便大家計劃進行,創辦一個專教武術的機關,名叫精武體育會,推農勁蓀當會長,霍元甲、劉震聲當教習。因慕霍元甲聲名入會的,確是不少,隻是肯認真練習武術的,雖以霍元甲的號召力,還是不多。

霍元甲自精武體育會開辦後,身體不免勞頓,因家事又受了憂慮,以致胸內疼痛的病又發了。在打過張文達的次日,胸內已痛了一次,當把秋野送的白藥片服下即時停止的,這次再發,不知如何服下那藥全無效驗,加倍服下也是枉然,痛得不能忍受,隻得帶了劉震聲到秋野醫院去診視。秋野診察之後說道:“霍先生不聽我的勸告,此刻這病已深入不易治療的時期了。上次來診察的時候,還可以不住醫院,隻要一麵服藥,一麵靜養,即可望在一兩個月以內痊愈。現在的病勢,非住院絕對沒有治好的希望,止痛劑失了作用,每日得打三次針,方可以免除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