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推牌九彭庶白顯能 擺擂台農勁蓀演說(3 / 3)

盛紹先道:“我自恨天生體弱,又從小處在重文輕武的家庭之中,不曾練過武藝。

我若是一個練武的人,就明知敵不過霍元甲,我也得上台去和他打一打,不相信他真有這麼大的牛皮。打得過他,自是千好萬好,打不過他,也算不了什麼。他擺擂台,將人打敗是應該的。”

彭庶白笑道:“你因不會武藝,才有這種思想,如果你是一個練武的,便不肯說這話了。”

柳惕安見坐談的時間已久,起身作辭,彭庶白堅留不放,說已預備了晚餐,柳惕安覺得彭庶白很真摯,也就不推諉。晚餐後,盛紹先約柳惕安二十日同去張園看開擂,柳惕安自是欣然答應。這時汽車初到中國來行駛不久,上海的各國領事及各大洋商,不過數十輛,中國人自備汽車的更少,一般闊人都是乘自備的雙馬車。盛家特別歡喜鬧闊,已從外國買來了幾輛汽車,盛紹先這回到彭家來,就是乘坐汽車來的。他因見柳惕安儀表俊偉,又聽得彭庶白說武藝了得,有心想結交,定要用汽車送柳惕安回一新商棧。

柳惕安推辭,盛紹先道:“我知道了老哥的寓所,後天好來接老哥一同去張園。”

柳惕安推辭不了,隻得辭了彭庶白,和盛紹先同車回棧。

二十日才八點多鍾,盛紹先就到一新商棧來了,一疊連聲的催柳惕安快穿衣服同去。

柳惕安道:“十點鍾開擂,如何要去這麼早?”

盛紹先道:“老哥哪裏知道,上海人最好新奇,凡是新奇的玩意兒,看的總是人山人海。我昨日聽得張園幫著布置擂台的人說,前天報上一登出今日開擂的廣告來,就有許多的人跑到張園去,要買票預定座位。我平日在這時候,還睡著不曾起床,今早六點多鍾,我當差的去張園買入場券回來,說已到不少的人了。我恐怕去遲了找不著好看的座位,所以急匆匆的用了早點到這裏來。”

柳惕安笑道:“這擂台有一個月,何愁沒得看,好在我此刻沒有旁的事,既承你親來見邀,立時便去也使得,不過呆呆的在人叢中坐等幾點鍾,卻是一件苦事。”

說時已穿戴好了衣冠,遂同盛紹先出來,跨上汽車,如風馳電掣一般的,不要幾分鍾就到了。

因盛紹先已買好了入場券,柳惕安跟著進去,看場中果已萬頭攢動,圍著擂台三方麵的座位,都已坐滿八九成了。進場後就有招待的人過來,好象是和盛紹先認識的。直引到插台正麵底下第二排座位之間。柳惕安看這一排的座位,都有人坐著,連針也插不下了,心想如何引我們到這裏來?隻見那招待的人,向坐著的兩個人做了做手勢,那兩人即時起身,騰出兩個座位來。招待的人笑向盛紹先道:“若不先教人把座位占住,簡直沒有方法可以留下來。”

盛紹先胡亂點了點頭,一麵讓柳惕安先坐,一麵從懷中摸出一張鈔票,遞給那招待的人,並向耳邊說了幾句話。招待的人滿臉帶笑,連聲應是去了。

柳惕安看這擂台,隻有三尺來高,寬廣倒有三丈,全體用磚土築成,上麵鋪著一層細砂,中間擺著一張方桌,幾張靠椅。上海許多名人贈送的匾額、鏡架、綢彩之類,四方台柱上都懸掛滿了,隻是台上還沒有出麵。盛紹先對柳惕安說道:“聽得庶白兄說,霍元甲這回擺擂台,所有一切的布置,多是由農勁蓀作主的。就是這個擂台,看去很象平常,卻費了一番心思研究出來的。平常用木板搭成的,無論如何牢實,經兩個會武藝的人在台上跳躍的時候,總不免有些震動,木板相銜接之處,很難平坦,兩人正在以性命相撲的當兒,若是腳下無端被木板或釘木板的鐵釘絆這麼一下,豈不糟了!若和舞台上一般,鋪上一層地毯,不是把腳底滯住不靈,便是溜滑使人立不牢腳。那農勁蓀是個極有經驗的人,知道台太高了危險,兩下動手相打,難保不有摜下台來的時候,自己打不過人,或受傷,或打死,皆無話說,萬一因從台上跌倒下來,受傷或死,就太不值得了,所以這擂台隻有三尺來高,便是為這緣故。”

盛紹先說到這裏,方才那招待的雙手捧著一大包點心、水果走來,交給盛紹先。盛紹先讓柳惕安吃,柳惕安看三方麵座位上,東、西洋人很多,不但沒有在場中吃點心水果的,交頭接耳說話的都沒有,說笑爭鬧的聲音,全在中國人坐得多的地方發出來,不由得暗自歎道:你霍元甲一個人要替中國人爭氣,中國人自不爭氣,隻怕你就把性命拚掉,這口氣也爭不轉來。心中正自覺得難過,盛紹先卻接二連三的拈著餅幹、糖果讓他吃,並說:“這是真正的西洋餅幹,這是道地的美國蜜柑,不是真西洋貨吃不得,要講究衛生,便不能圖省錢,真正西洋貨,價錢是大一點,但是也不算貴。你瞧,五元錢買了這麼一大包,還算貴嗎?”

柳惕安隻氣得哭不得笑不得,暗想彭庶白如何與這種人要好,還說他沒有紈袴習氣?一時又苦於不能與他離開,初次相交的人,更不好規勸,隻好自己緊閉著嘴不答白,一會兒又掏出表來看看。

好容易聽到台上壁鍾敲了十下,座中掌聲大起,隻響得震耳欲聾。一個年約三十多歲、體格魁梧、身穿洋服的男子,在如雷一般的掌聲中,從容走到擂台前麵,向台下觀眾鞠了一躬。盛紹先連忙對柳惕安說道:“這人便是農勁蓀,能說外國話,替霍元甲當翻譯。”

柳惕安連連點頭道:“我知道,請聽他演說。”

隻見農勁蓀直挺挺的站著,等掌聲停了,才發出宏鍾一般的聲音說道:“今天霍元甲先生的擂台開幕。兄弟受霍先生委托,代表向諸位說幾句話,請諸位聽聽。霍元甲從小在家學習祖傳的武藝,平日受若祖若父的教訓,總以好勇鬥狠為戒。

在天津經商若幹年,和人較量的事實雖多,然沒有一次是由霍元甲主動要求人家比賽的。

由霍元甲自己主動的,除卻在天津對俄國大力士,及去年在上海對黑人大力士外,就隻有這一次。前兩次是對外國人,這一次也是對外國人。霍元甲何以專找外國大力士較量呢?這心理完全是因受了外國人的刺激發生出來的。外國人譏誚我國為東方病夫國,元甲不服氣,覺得凡是中國人,都要竭力爭轉這一口氣來,所以每次有外國大力士到中國來獻藝,元甲不知道便罷,知道是決不肯輕易放過的。但是諸位不可誤會,以為夾雜得有仇外的觀念在內,這是絲毫沒有的。元甲這種舉動,無非要使外國人了解,譏誚我國為東方病夫國是錯誤的。去年冬天與英國大力士訂了約,今年二月在上海比賽,元甲的意思,終覺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外人的譏誚誠可惡,然我國民的體力和尚武精神,也實在有提倡振作的必要,因此不揣冒昧,趁著距離比賽期問的時日,擺這一個擂台。一則藉此結識海內英雄,好同心協力的,謀洗東方病夫之恥辱;二則想利用傳播這擺擂台、打擂台的消息於內地,以振作同胞尚武的精神。在元甲心裏,甚希望有外國人肯上台來比賽,所以用外國文字登廣告。並說有金杯、金牌等獎品,有意說出些誇大的話來,無非想激動外國人。若論元甲生平為人,從來不曾向人說過半句近似誇張的話,凡曾與元甲接談過的朋友們,大約都能見信。其所以不能不同時用中國文字,登中國新聞紙上的廣告,為的就想避免專對外國人的嫌疑,這一點是要請同胞原諒的。這裏還訂了幾條上台較量的規則,雖已張貼在台上,然諸位容或有不曾看見的,兄弟將規則的大意,向諸位報告一番。”

說時從衣袋中掏出一張字紙,看了一看說道:“第一條的大意是:上台打擂的人,不拘國籍,不論年齡,但隻限於男子,女子恕不交手;第二條是每次隻許一人上台,先報明姓名、籍貫,由台主接淡後方可交手;第三條是打擂的隻許空手上台,不能攜帶武器及施用暗器、藥物之類;第四條是比賽的勝負,倘遇勢均力敵,不易分別時,本台曾聘請南北名家多人,秉公評判,第五條是打擂的各憑本身武藝,及隨身衣服,禁用手套、護心鏡及頭盔、麵具之類;第六條是打擂的以鈴聲為開始及停止之標準,在鈴聲未響以前,彼此對立,不得突然衝擊,犯者算輸,不得要求重比,遇勝負不決,難分難解之時,一聞鈴聲,須雙方同時停止,不得趁一方麵已經停止時進攻,犯者亦算輸;第七條是打擂時打法及部位,原無限製,但彼此以武會友,雙方皆非仇敵,應各存心保全武術家之道德,總以不下毒手及攻擊要害部位為宜;第八條是雙方既以武力相見,難保不有死傷,傷者自醫,死者自殮,不得有後言。規則就隻有這八條,第二條當中有一句與台主接談的話,台主便是霍元甲,接談雖沒有一定的範圍,但是包括了一種簽字的手續在內。本台印好了一種死傷兩無異言的證書,台主和評判的名人,當然都簽了名在上麵。上台打擂的人,也得把名簽好,方可聽鈴聲動手。從今日起,在一個月內,每日上午十點鍾開始,霍元甲在台上恭候海內外的武術家指教。兄弟代表霍先生要說的話,已經完了。此刻兄弟介紹霍先生與諸位相見。”

說罷,又向觀眾鞠了一躬,如雷一般的掌聲又起,便有一頭戴貂皮暖帽、身穿藍花緞羊皮袍、青素緞馬褂、年約四十歲的人,大踏步走出台來。柳惕安看這人身材並不高大,生得一副紫色臉膛,兩道稀薄而長的眉毛,一雙形小而有神光的眼睛,鼻梁正直,嘴無髭須,使人一望便知是個很強毅而又極慈祥的人,和農勁蓀並肩立著。農勁蓀對觀眾介紹道:“這便是台主霍元甲。”

霍元甲這時方對三方麵的觀眾鞠了三個躬,慢條斯理的說道:“我霍元甲沒有念過書,是一個完全的粗人,不會說話,所以請農爺代我說。這打擂台也是很粗魯的事,古人說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種事,不能不有個規矩,我特地請了這張園的園主張叔和先生來,做一個見證人,要打時請他搖鈴。

剛才農爺已說過了搖鈴的辦法,我很望外國的武術家大力士,肯上台來指教。農爺會說外國語,有外國人來,我就請他當翻譯。”

霍元甲才說到這裏,台左邊座中忽有一個人跳起身來,大聲說道:“不用多說閑話了,我來和你打一打。”

眾看客都吃了一驚,不知這人是誰,且俟第六十三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