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救師傅劉公敗和尚 搶草堆銅人平糾紛(2 / 3)

本來是年年相打的,已經習以為常了,將近秋季割茅的時候,雙方都得準備打起來。

今忽然由楊家派人去對方講和,對方哪裏知道,楊公是出於好意,以為楊家必是出了變故,不能繼續一年一度的打下去,公然拒絕講和。不但拒絕講和,打聽得楊家族人,果然還沒有準備,並想乘不曾準備的時候,多聚人上山割茅。楊家的人看了如此情形,都埋怨楊公不該出麵多事,以致反上了人家的大當。楊公也非常氣忿,即奮臂對同族的人說道:‘他們再聚多些也不要緊,我一個人去對付他們便了,隻請你們跟在我後麵壯一壯聲威。’

隨即在同族的人當中挑了四個一般年齡,一般身強力壯的人,同扛了那條一百四十斤重的熟銅棍,跟隨背後。楊公赤剝著獨自上前,向草堆上大踏步走去。那邊見楊公獨自赤剝當先,也料知必是一個好手,便公推了八個武藝最好的,各操靶棍上前迎敵。揚公隻作沒看見,直衝到跟前,八人嚇得不由得退了幾步,及見楊公和顏悅色,並沒有動手相打的神氣,膽壯的才大聲喝道:‘你是誰?獨自赤剝上山來,難道是要尋人廝打嗎?’

楊公厲聲答道:‘我曾打發人來講和,情願與你們平分草堆,你們不答應,並乘我們沒作準備,就集多人上山割草,畢竟是準要尋人廝打,得問你們自己才得知道!你們仗著各有四兩力氣,要廝打盡管打來,我這邊請了我一個人包打,你們打敗了我,就和打敗了我一族人一樣,不要客氣,請動手打來吧!’

那八個人雖知道楊公必有驚人的本領,才敢有這般驚人的舉動,然不相信一雙空手能敵若幹人,隻是楊公既經如此誇口,他們原是準備來廝打的,自無袖手不動之理。有一個使檀木棍的大漢,舉起一條茶杯粗細的檀木棍,對準楊公的頭猛然劈將下來,隻聽得嘩喳一聲響,棍梢飛了一尺多長,楊公動也不動,反從容笑道:‘要尋人廝打,又不帶一條牢實點兒的棍來,這樣比燈草還軟的東西,不使出來獻醜也罷了!’

震斷一條檀木棍不打緊,這八個人實在驚得呆了,還是一個使靶的伶利些,暗想棍紋是直性,橫劈下去,用力過猛,被震斷是尋常的事,我這靶是無論如何震不斷的,看他能受得了?靶這樣武器,本是比較刀槍劍戟都笨滯多了,使靶的多是力大而不能以巧勝人的,因為用法甚是簡單,最便於招架敵人的兵器,乘虛直搗,不能如刀劍一般的劈剁。這人見楊公毫無防備,也就肆無忌憚,雙手緊握著重二,三十斤的雜木靶,對準楊公前胸猛力築過來,那知遭楊公胸向前迎了一迎,隻挺得他雙手把握不住,反挺得把柄向自己脅上戳了一下,連避讓都來不及,靶和人一陣翻了個空心跟鬥才跌下。楊公卻做出抱歉的樣子,一疊連聲的跺腳說道:‘什麼來的這麼粗魯,自己害得自己收煞不住,這一個跟鬥翻得太冤枉了,休得埋怨我。’

未動手的六個人,各自使了一下眼色,各操手中兵器圍攻上來,楊公聽憑他們各展所長,不招架一手,不閃躲一下,隻光著兩眼望望這個,瞅瞅那個。沒經他望著的便罷,眼神所到,無不披靡。八個人器弄得雙手空空,一個個如呆如癡的看著楊公發怔。楊公這才發出神威來,回頭叫四人扛上熟銅棍,一手槍過來向山土中一頓,足頓入土二尺多深,指點那八人說道:‘我聽憑你們輪流打了這麼久,古人說的:來而不往非禮也。如今應該輪到我打你們了。不過我明知道你們都是脆弱不堪的東西,經我這熟銅棍壓一下,不怕你們不腦漿進裂,我不用銅棍打你們,隻用一個指頭,每人隻敲一下,你們能受得了,就算你們的能耐比我高強,這草堆立時讓給你們去。你們若受不了,或是不肯受,就得依遵我的話,從此平分這草堆,以後再不許動幹戈了。’

那邊為首的人,見楊公這種神威,複這般仁厚,照例打不過的,就無權過問山上的事,這回眼見得不是楊公的對手,而楊公偏許他們講和,平分草堆,為首的人安得不畏懼,安得不感激呢?遂大家一擁上前,圍著楊公作揖打拱。那八個人竊竊私議道:‘這是從哪裏來的這麼一個銅人,不用說動手,嚇也把人嚇死了。’

這回爭草堆的事,楊公就得了大名。對湘陰人說楊萬興,還有不知道的,若說楊銅人,哪怕三歲小孩也能知道。

不過,楊公的威名雖立得甚早,但抱定主意不到十年訪友之後,決不收徒弟做師傅,後來畢竟馱黃色包袱,出門訪友十年,本領是不待說越發高強了。訪友歸來,成名更大,各州府縣喜練拳腳的人,都爭先恐後的來聘他去教。”

彭庶白繼續說道:“李九少爺曾當麵問過楊萬興:‘平生曾否遇過對手?’

楊萬興說:‘對手大約遇的不少,但兩下都自知沒有多大的強弱,勝了不足為師,因此慎重不肯動手的居多,已經動手的,倒沒輸給人過。唯有一次,確實遇了一個本領在我之上的人,簡直把我嚇的走頭無路,後來幸賴一點機靈之心脫險,至今思量起來,還不免有些兒害怕。那回困桃源縣城裏邀了一場徒弟,請我去教,我就答應下來。從湘陰縣搭民船到常德,打算從常德起岸。所搭的那條船,原來是來回不斷行走常德、湘陰的。我上船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我馱著包袱跳上船頭,照例往中艙裏鑽進去,己鑽到了艙裏,回頭方看出艙口之下,橫睡了一個和尚。我也不在意,就將背上包袱解下來,代枕頭放翻身軀便睡。次日早起時,船已開行好久了,同船的約有十多個人,忽聽得那和尚高聲叫船老板。船老板是個五十多歲、老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見有人呼喚,即走近艙口問有何貴幹。和尚笑嘻嘻的說道:我是出家人,應該吃素,不過我今日興頭不好,非開葷破戒不可,請你船老板上岸去買六十文豬肉來。旋說旋打開包袱,取出一串平頭十足的製錢來,解開錢索捋了一大疊在手,一五一十的數了六十文。用食指和大指拈了遞給船老板道:這裏六十文,請你自己數數,看錯了沒有?”

船老板伸手接過來一看笑道:老師傅這錢都碎了,一文好的也沒有,如何拿去買肉呢?那和尚故現驚訝之色,伸著脖子向船老板手中望了一望笑道:原來果是碎的,我再數六十文給你去吧!船老板即將手中碎銅錢放在船板上,看和尚又拉了一大疊錢在手中,一五一十的數了六十文,照樣用兩個指頭拈著,遞給船老板。船老板仲手接過來一看,笑道:不又是碎的嗎?一文整的也沒有!和尚又望了一望,又待重數,船老板道:老師傅的手太重了,請給我自己數,好好的大錢。捏碎了太可惜。和尚真個將一串錢給船老板,船老板自數六十文去了。我在旁看得分明,暗想不好了,這和尚此種舉動,必是因我昨夜從船頭跳進艙來的時候,不曾留神他橫睡在艙口,打他身上跨過來,他當時以為我是一個尋常搭船的人,所以不發作,今早他不住的看我枕頭的包袱,大約因見我是馱的黃包袱,認作我是有心欺侮他,所以借買肉說出開葷破戒的話來,並借數錢顯點兒能耐給我看。我的力氣雖自信不肯讓人,然若將六十文錢,兩指一捏,即成粉碎,必做不到,可知這和尚的能耐在我之上。

我昨日進艙的時候,即看見他橫睡在艙口,本應向他道歉一聲,即可無事,奈當時疏忽了,如今他已經發作,顯了能為,我再向他道歉,顯得我示弱於他,甚至他不當著一幹人教訓我一頓,那時受則忍不住,不受又不敢和他動手,豈不更苦、更丟臉?我是這般仔細一思量,覺得除了悄悄的先上岸去避開他,沒有別法。想罷,也不動聲色,先將包袱遞到後艙,自己假裝小解,到後梢對船老板說道:我對前艙的大和尚失了檢點,如今那大和尚已存心要挑我的眼了,我是個江湖上糊口的人,犯不著無端多結仇怨,常言讓人不為弱,我本來搭你這船到常德的,現在船錢照數給你,請你不要聲張給和尚知道,隻須將船尾略近河岸,讓我先上岸去,我走後和尚若問起我來,請你說我早已上岸走了。那船老板還好,聽我這麼說,連忙點頭說好,我給了船錢,船尾已離河岸不過一丈遠近了,我就馱包袱跳上了岸,心裏尚惟恐那和尚趕來,急急忙忙向前奔走。這條船我沒有走過,雖是一條去常德的大道,然何處可以打午火,何處有宿頭,都不知道。而那時急於走路,也沒心情計較到這上麵去,不知不覺的走過了宿頭,天色已經黃昏,一路找不著火鋪,隻得就路邊一棵大樹下,靠著樹兜歇息。奔波了一日,身體已十分疲乏了,一合上眼,就不知睡了多少時間。忽耳邊聽得有哈哈大笑的聲音,我從夢中驚醒轉來,睜眼一看,隻嚇得我一顆心幾乎從口裏跳出來了,原來那和尚已興致勃勃的立在我身邊,張開口望著我獰笑,見我睜眼就問道:楊師傅怎麼不在船上睡,卻跑到這裏來露宿呢?那種形容挖苦的神氣,真使我難堪。我隻得從容立起身來說道:趕人不上百步,我既避你,也可算是讓你了,你何苦逼人太甚!那和尚搖手說道:這話不相幹。你馱黃包袱出門,想必是有意求師訪友,我雖沒有馱黃包袱,但遊行江湖間,也是想會會江湖間的好漢,既遇了你,豈肯隨便放你跑掉!我看那和尚眼露凶光,麵呈殺氣,口裏雖說得好聽,心裏終難測度,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遂對和尚說道:你即追趕我到此地,打算怎樣呢?那和尚笑道:隨便怎樣,隻要領教你幾下。我說:定要動手,你先伸出手膀來,給我打三下,我再給你打三下如何?和尚說:好!恰好路旁豎了一塊石碑,和尚即伸手膀擱在石上,我三拳打過,七、八寸厚的石碑都被打得炸裂了,崩了一大角,和尚的手膀上連紅也沒紅一點。我心裏已明白和尚必有法術,他受得起我三拳,我決不能受他三拳,然既已有言在先,我已打了他,不能不給他打,隻好也伸手擱在石碑上,讓他打下。他也似乎是用盡平生之力打下來,我哪裏敢等他打著,乘他拳頭在將下未下的時候,一抽手就換了個二龍搶珠的手法,直取他兩眼。他不提防我有這一下,來不及招架避讓,兩眼珠已到了我手中。和尚一時忿怒極了,朝著我站立的方向,猛然一腿踢來,因瞎了兩眼,又在忿怒不堪的時候,競忘記了我是立在石碑背後,這一腿正踢在石碑上。好大的力氣,隻踢得那石碑連根拔了出來,飛了四、五尺遠才落地。我幸喜有石碑擋住了,隻將身體閃開一些兒,便避過了凶鋒。隻見他緊握著兩個拳頭,向東西南北亂揮亂打。我這時雖知道他不能奈何我了,隻是仍不敢有響動,仍不敢大聲吐氣,恐怕他聽出了我所立的地方,拚命打過來,忍住笑看他揮打了一頓,大約也打疲了,立住腳喊道:楊師傅,你好狠的心啊!弄瞎了我的眼睛,自問並不為過,你如今打算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