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霍元甲助友遭嗬斥 彭庶白把酒論英雄(3 / 3)

譚承祖笑道:‘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張教師一身的本領無處使,要在我這癆病鬼麵前逞威風了,請諸位老哥救救我!’

譚承祖一麵這麼說,一麵被張教師拉向花園坦寬之處行走。同在一塊兒清談的十多人,多莫明其妙,隻得跟在後麵看,約走了二、三十步遠近,張教師剛將手一鬆,不知怎的突然退後一交,競跌到一丈開外。這一交實在跌的不輕,隻把那個張教師跌得頭昏眼花,躺在草地上,半晌還爬不起來,譚承祖倒行所無事的走過去笑嘻嘻的說道:‘張老師好快的身法,怎麼這般快就到了這裏,酒喝多了,請回房歇息去吧!這青草地上露水太重,起來起來!’

邊說邊將張教師拉起,張教師這才自知不是對手,次日一早就辭職回原籍去了。

當譚承祖打倒張教師的時候,湊巧這裏東家李九少爺也在那十多人之中。十多人看了,都不明白張教師如何跌倒的,唯有李九少爺是一個內行,一望就知道譚承祖是用什麼手法打的,覺得譚承祖的武藝不錯,當夜就與譚承祖談了一番,甚是投機。過不了幾日,李九少爺即到哈家交涉,要聘請譚承祖來家佐理家務。哈公館的食客多,去一個人算得什麼。譚承祖一出手,打破了張教師一隻飯碗,卻到手了自己一隻飯碗。到李家後,因來曆與別人不同,又時常能和九少爺談論拳棒,所以獨見信用,委他在這裏當帳房。

我剛才打發人去請的兩個朋友,就是由譚承祖特地從他家鄉地方接到這裏來的,一個姓楊名萬興,一個姓劉名天祿。兩人的年紀都將近六十歲了,為什麼不遠數千裏,無端把兩人接到這裏來呢?隻因譚承祖平日與九少爺談話,不談到武藝上便罷,一談武藝,便免不了提起楊萬興、劉天祿兩人,功力如何老到,身手如何矯健,某次在某處和某人是如何打勝的,談到精神百倍,唾花四濺。九少爺是公子哥兒脾氣,聽了興高彩烈,問劉、楊兩人是古時的人物呢,還是現在的人物呢?譚承祖道:‘自然是現在的人物,若是古時的人物,已死無對證了,又何須說呢?’

九少爺見說其人還在,隨即教譚承祖寫信打發人去迎接,譚承祖道:‘寫信不見得能接來。’

九少爺就教他親自前去,隨即拿了五百塊錢,給劉、楊兩人做安家費和三人同來的路費。於是不到一個月,劉天祿、楊萬興已到上海來了。初到上海的幾日,九少爺因見這兩人的本領確實難得,譚承祖平日所談的並無虛假,也就十分欽敬,備辦了幾桌酒席,陪款兩人。凡是上海會有些武藝的人,平時與九少爺有來往的,無不請來作陪。我因是同鄉的關係,也在被邀之列,我如今且把當日在李家所見的情形,先說一說,再說他兩人的履曆。”

彭庶白說到這裏,堂倌已送上酒菜來,忙起身替三人斟了酒。大家一麵吃喝,一麵聽彭庶白繼續說道:“我從來與李家來往很密,劉天祿、楊萬興的聲名,早已間接聽李九爺說過多次了,想瞻仰的心思,也不減於李九。眾陪客中唯我到的極早,到時隻見李九爺、譚承祖和一個土裏土氣的鄉老頭兒,同立在客廳中,三人都麵朝上邊望著,好象看什麼把戲的樣子。找也不向他們打招呼,跟著朝上邊一望,原來還有一個身體瘦弱些兒的鄉老頭,正用背貼在牆上,雙肩向上移動,已爬上幾尺高了,仍不停留的向上移去,轉眼便頭頂著天花板了。這種壁虎功,原不算稀奇,我在小孩時代就見過,不過壁虎功向上走是容易,能橫行的卻沒見過。此時這鄉老頭兒的頭,既頂著天花板了,就將兩掌心貼著牆壁,靠天花板橫行起來,並且移動得甚快,隻在轉角的時候,似乎有點兒吃力的樣子,走了兩方牆壁,才溜下地來,對李九爺拱手說獻醜。我也上前打招呼,始知道顯壁虎功的是劉天祿,立著看的是楊萬興,因見有客來了,不肯再顯能為。

據李九爺這日在席上對眾陪客演說,劉天祿、楊萬興兩人的軼事道。’

我不與劉、楊二公同鄉,在今番以前,又絕沒有親近過二公,對於二公的曆史。應該無從知道,隻是有譚君朝夕替二公介紹,所談不止數十次,因此兩耳已經聽得極熟了。我初聽了譚君所談的,心裏異常欽仰二公的能耐,孜孜的想能會麵才好,打發譚君去迎接的時候,我心裏卻又異常惴惴,唯恐迎接二公不來。今日在座諸君,於二公先見麵,後聞名,不勞想慕,很是幸福。我如今且把我所知道的二公軼事,說兩件出來,給諸君下酒。

劉公是長沙人,十四歲的時候,從湘陰最有名的大教師劉才三練習拳腳,不間斷練了十年,就跟著自己叔父去辰州做木排生意。這一去,就是十多年不通音問。劉才三仍是到各處教拳腳,所至之處,從學的都是本地練武藝有名的人物。湖南的風俗,教拳的沒人敢懸金字招牌,唯有劉才三無論到什麼地方教拳,總是帶著一塊金牌同走,開場之日,便將紅綢蓋在招牌上,懸掛大門外麵,燃放鞭炮慶賀。如遇有來拆場的打手,在未動手前,劉才三必與來人交涉妥當,若打場被人拆了,劉才三打不過人,將金字招牌劈破,即時離開本地,如拆場的本領不高,反被劉才三打敗了,便得掛紅陪禮。劉才三從教拳以來,經過拆場的次數,在一百次以上了,沒一次不是打得來人掛紅陪禮的,因此金字招牌上所掛的紅綢有二、三百張之多,望去隻是一個紅球,不象是招牌了。南州地方有幾個有錢的人,喜歡練武,聞劉才三的名,派人專誠奉請,說好了兩千兩銀子,教一年的拳腳。那時兩千兩銀子教一場武藝,在尋常教師是沒有的事,而在劉才三卻非高價,因劉才三教拳,至少非有二千兩銀子不教。劉才三平時告誡徒弟,有三不打的話:一、出家人不打,二、乞丐不打;三、女子不打。因這三種人不會武藝便罷,會武藝的多有驚人的本領。劉才三常說,在一般人的眼中看這三種人,多以為是沒有能力的可憐人,練了武藝去和這三種人動手,便先自擔了個不是的聲名,萬一遇著武藝高強的,挨一頓打,更不值得。劉才三既以這三不打教徒弟,他本人自然存心不和這三種人動手,到南州教了半年,並沒有敢來拆場的。這日忽來了一個和尚,到門房裏說要見劉師傅,門房進去傳報,劉才三聽說來的是和尚,即連忙搖手道:說我不在家就完了。門房退出對和尚道:對不起!劉師傅今日出門拜客去了,不在家中。和尚點了點頭,折身就走。第二日那和尚又走了來,門房隻得又進去傳報,劉才三對門房說道:不是會武藝的,不至一次又一次的來找我,我的規矩,不與出家人動手,你還是去回報他不在家。門房出來說了又不在家,那和尚麵上已露出不高興的樣子,然也沒說什麼,就退出去了。

第三日又走來對門房說道:今日難道劉師傅又不在家麼?門房明知劉才三不肯相會,便答道:今日果然又不在家,和尚找他有何貴幹?和尚這番就不似前昨兩日那麼和平了,高聲發話說道:好大的架子,連看他三日,三日都不在家。我不相信有這麼湊巧,若真不在家,可放我進裏麵尋找,尋找不著,就坐下等他回來。門房說:不行,不行!你是出家人,如何好放你進裏麵去,裏麵住著家眷。和尚不依道:我隻尋劉才三,與裏麵的家眷無涉。我長途跋涉的到這裏來,也不知受了多少風霜勞苦,為的就是要見劉才三。

他若是怕了我,趕快將金字招牌劈破。旋說旋捋著兩隻大袖往裏麵走,門房哪裏攔阻得住呢?此時劉才三正藏身在二門後,聽外邊的言語,見和尚公然衝了進來,慌忙退到廚房間,脫了腳上鞋襪,換了大司務的衣服,托了一盤茶出來,看和尚已坐在客堂椅上,兩眼不住的向各處張望,看了劉才三托茶出來,也不在意。劉才三問道:大和尚是來會我師傅的麼?他出門看朋友去了,我師傅的規矩,是不打出家人的,可惜我師傅的大徒弟,也跟著師傅出門去了,隻留我這個不行的灶雞子在家。你是來找我師傅比武藝的麼?說時將茶遞上去,和尚一麵接茶,一麵答應不錯,茶杯還不曾接妥,茶盤已劈打將下來,和尚的手法好快,盡管在他無意中劈去,他避開茶盤,順手就將劉才三的衣袖拉住,兩邊都朝自己懷裏一拉,隻聽得喳的一聲,衣袖被拉去半截。彼此各不相下的,就在客堂裏動起手來。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打了二、三百個回合,沒有分勝負。和尚忽然跳出圈子,指著劉才三說道:你不就是劉才三嗎?假裝什麼灶雞子?一個月後再來領教,那時定使你知道我的厲害。說畢揚長而去。劉才三看斷了的半截衣袖,斷處五個指爪印,就和五把極鋒利尖刀刺破的一般,心想這和尚的本領,在我之上,我盡我的力量,才勉強支持一個平手,占不著他半點便宜,他若一個月後再來,我如何對付他呢?

我的金字招牌,難道就要在這地方劈破嗎?心裏越想越著急,越沒有對付的方法。

光陰易逝,一霎眼就過了二十日。劉才三還是一籌莫展,隻急得病倒在床,水米不能入口。所教的徒弟,雖都情願幫助師傅,然哪有幫助的力量呢?當時在南州的湘陰人,都聽說這麼一回事,也多代替劉才三耽憂,因劉才三是湘陰最著名的好手,若被人打敗了,同鄉人的麵子上多不好看,隻是希望劉才三打勝的人雖多,然誰也沒有辦法。這事真是巧極了,劉才三十多年不得音信的徒弟,就是這位劉天祿先生,不知被一陣什麼風吹到南州來了。這位劉公因駕著木排到南州,並不知道自己的師傅在南州教拳,與和尚相打的事,更是毫不知道。但是岸上做木排生意的,多湘陰人,見麵閑談起來,不知不覺的談到劉才三身上去了,這位劉公便說道:劉才三麼?是我們的師傅,如今既在這裏教打,我又恰好到這裏來了,免不得要辦點兒禮物,去給師傅請安。做木排生意的聽了笑道:你要去請安,就得快去,若去遲了,隻怕他不能等你。這位劉公問是什麼原故,那些人將和尚來訪的事由說了,並說劉才三現已三日不沾水米,睡在床上,隻奄奄一息了。這位劉公哪敢停留,禮物也來不及備了,逕向劉才三教拳的人家走去,照例請門房通報。劉才三想不到十多年不通音信的徒弟,無端會到這裏來,以為又是來較量武藝的,連連對門房搖手說:病了不能見客。喜得這劉公能寫字,當下向門房借了紙筆,寫出自己的姓名履曆,又教門房拿了進去。劉才三見了自家徒弟來了,心裏雖安了些兒,然逆料自家的徒弟,本領必難勝過他自己,但欣喜有了一個可以托付後事的人,隨即教門房將這劉公帶進去。劉公的性情最厚,一見自家師傅病到那種憔悴樣子,不由得心酸下淚,跪倒在床前問候病狀。劉才三忍住不肯將病由說出來,劉公問道:師傅不曾請醫生來服藥嗎?劉才三歎道:我這病不是醫生能治好的,用不著請醫生。劉公道:弟子也能治病,隻請師終把病由說給我聽。劉才三問道:體這十多年來,也曾另覓師傅,你在外麵已聽得人說和尚來拆場的事麼?劉公道:南州的人,誰都知道這回事了!劉才三道:你這十多年來練了些什麼驚人的本領?劉公道:硬本領練到師傅這般地位不容易高強了,弟子練的是軟工夫,和人動手確有把握。劉才三道:你且使一點兒給我看看,不問什麼軟工夫!劉公知道師傅還不相信自己的工夫,能敵得過和尚,當即使出重拳法來,將床前做榻凳的一塊方石,隻輕輕一掌拍得粉碎。劉才三看了,一厥劣就翻起身來坐著說道:我的病已經好了。不知劉天祿如何對付和尚,且俟第六十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