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霍元甲助友遭嗬斥 彭庶白把酒論英雄(1 / 3)

話說孫福全讓吳鑒泉來家,彼此寒喧了幾句,孫福全開口問道:“承你賜步,有什麼貴幹?”

吳鑒泉笑道:“並沒有旁的事故,想來邀你同去上海走一遭,不知你能否抽身同去?”

孫福全道:“我身上原無一定的職務,無論要去哪裏,隻要我自己高興,隨時皆可前去,不過得看我自己願意不願意。你邀我去上海幹什麼呢?你且說說出原由來,我若高興去,一定陪你同去走一遭。”

吳鑒泉即將到天津看霍元甲,霍元甲托他多邀幾個好手前去上海幫場的話,說了一番道:“霍四爺曾對我說,此刻上海也有幾個練內家武藝的能手,我其所以安排前去,固然是想看看這位英國大力士的本領,然也想借此時機,與在上海的幾個會內家武藝的人物結識。”

孫福全喜道:“霍元甲和英國大力士比武,真有這一回事嗎?我在去年就聽得從天津來的人說,霍元甲帶了一個徒弟,同一個姓農的朋友,到上海找英國大力士比武去了,我立時就打昕英國大力士是誰。霍元甲在天津做生意,為什麼要巴巴的跑到上海去和那大力士比武?無奈說這話的人也弄不明白,據說是聽得旁人這麼說。後來我遇著天津來的熟人就問,多不知道有這回事,我以為必是謠言,便不擱存心上。照你這樣說來,竟是實有其事,喜得還沒在去年比賽,留給我們也瞧瞧熱鬧。我決定和你同去,霍元甲說在何日動身呢?”

吳鑒泉見孫福全應允同去,也很高興的答道:“霍四爺說比賽的期雖在二月,但是他預備就在日內動身前去。”

孫福全道:“從天津去上海一水之便,何必要去這麼早呢?

象我們身上沒有一定職務的人,遲去早去,本來都沒有關係,不過早去得多花兒文旅費罷了。霍四爺現做著藥材生意,不比閑人。去這麼早幹什麼?”

吳鑒泉搖頭道:“早去有何用意,他沒明說。他僅說正二月生意清淡,早去沒有妨礙!因恐怕遲走臨時發生意外的阻隔,以致過了約期,得受五百兩銀子的罰金尚在其次,名譽上所受的損失太大。”

孫福全搖頭道:“原出決不止此,必還有道理,他不肯在事前說出來。好在你我閑著無事,就在日內動身前去也使得。”

當下吳、孫二人約好了動身的日期,各自準備,後文自有交代,暫且放下。

如今單說霍元甲在淮慶會館過了新年初五,因不久就得去上海和奧比音比賽,雖自信有八、九成可望比賽勝利,然不能絕對不作失敗的準備。萬一比賽的結果,竟不能取勝,五千兩紋銀,在中人之產的霍家自是巨款,並且這種事情關係霍家的聲名甚大,不得不在事前歸家一趟,將情由奉告老父。在霍元甲以為這種因外國人藐視中國無人,仗義出頭和外國人賭賽的事?不但是個人得名譽,霍家迷蹤藝的聲威,也可因此震動全世界,自己老父和眾兄弟,都是能相信他自己的武藝,不至比不過外國人的,斷無不讚成此舉之理。誰知竟大不然。霍元甲歸到家園,向霍恩第拜了年,眾兄弟都在家中度歲,新年相見,自有一番家禮,這都不用細表。

霍元甲特地將眾兄弟邀到他老父房中,將去年到上海詳細情形說了一遍道:“我其所以敢於賭此巨款,實在是自信和外國大力士動手,確有把握,不至被他打敗。”

霍恩第聽了就問道:“你在天津曾和外國大力士比過麼?”

霍元甲道:“不曾比過。去年俄國的大力士到天津來顯武藝,自稱是世界上第一個大力士,孩兒特地邀同好友農勁蓀君前去,要求較量。那大力士不中用,竟不敢動手,就這麼悄悄的跑了。後來打聽,才知道已從天津往別國去了,不敢再在中國地方顯武藝。”

霍恩第又問道:“你會過上海那個英國大力士,見過他的工夫麼?”

霍元甲道:“孩兒見報載奧比音在上海顯藝的事,邀農君趕到上海時,不料遲了幾日,奧比音已動身到南洋群島去了,因此不曾會過麵,工夫如何,更不知道。”

霍恩第搖頭道:“你這孩子真荒唐極了,既是不曾會過麵,更不知道工夫深淺,怎敢糊裏糊塗的與人賭勝負,賭到五千兩銀子呢?你是練武的世家子弟,難道不知道武藝這東西,工夫深淺是沒有止境的嗎?無論誰人,也不能說自信沒有對手。你冒昧與外國人訂賭五千兩銀子的約,豈不是荒謬的舉動!”

霍元甲道:“爹爹請放寬心,孩兒決不敢荒謬。孩兒雖不曾與奧比音會過麵,不知道他的工夫如何,隻是孩兒的好友農君,他是一個會武藝的人,在外國多歲,深知外國人的武藝,曾詳細將外國武藝的方法說給孩兒聽,孩兒又親眼看過外國大力士與外國大力士比賽,外國武藝的手法身法,早已知的一個大概了。外國武藝全仗氣力,若能使他有氣力用不著,他便無法可以取勝了,因此孩兒覺得有把握,不至被外國人打敗。”

霍恩第見霍元甲這麼說,知道這個兒子,平日作事,素不荒唐,也就不再說責備的話了。隻是眾兄弟當中,有兩個聽了不願意,最反對的是霍大爺。他接著向霍元甲這麼說道:“外國武藝的手法身法,在你所親目看見的,盡管極笨極不中用,然不能就此斷定外國人的武藝不好,因為武藝在乎各人能否下苦工夫,哪怕手法身法都好極了,不曾下過一番苦工夫,難道就中用嗎?這英國大力士既能名震全球,居然敢飄洋過海到上海來顯武藝,可知他的武藝,斷不是平常外國人所能趕上的。你看了有武藝不好的外國人,便斷定凡是外國人都沒有好武藝,公然敢與人訂約,賭五千兩銀子的勝負,萬一這英國大力士,不和你所看見的大力士一般不中用,你被他打敗了,霍家百多年迷蹤藝的威名,被你喪盡還在其次,這五千兩銀子的損失,還是你一個人拿出來呢,還是在公帳內開支呢?去年你替胡震澤在各錢店張羅的一萬串餞,至今胡震澤不曾償還一文,各錢店都把這筆帳撥到淮慶藥棧帳上,我家吃這種虧已吃得不耐煩了,若再加上五千兩,我家破產還不夠呢!”

霍元甲見自己大哥說得這般氣忿,一時不敢辯駁,想起胡震澤那一萬串錢的事,問心也是覺得對不起自家兄弟。因為胡震澤與家中兄弟都沒有交情,而淮慶藥棧是十弟兄共有的財產,為顧一個人的私交,使大家受損失,也無怪大哥這般氣忿。霍元甲既如此著想,所以不敢再加辯駁,隻得和顏悅色的說道:“請大哥不用這麼著慮,胡家的那一萬串錢,雖是拖延了不少的時日,不過他此刻的生意,並不曾收歇,若做的得法,償還一萬串錢也非難事”。

霍大爺不待霍元甲說下去,即連連搖手截住話頭說道:“你這呆子還在這裏望胡家的生意得法,你睡著了啊!胡家的生意,何時做得不得法,你尚以為他是償還不起這一萬串錢嗎?我早已聽得人說,胡震澤那小子,當日向彌開口就起了不良之心。他知道你是一個呆子,人家說滿口的假話,你也照例相信是真的,所以他錢借到手之後,不斷的到淮慶會館裏來,今日對你說這樣生意蝕了本,明日又對你說那項生意蝕了本,你信以為實,便不向他討賬。他的生意真蝕了本嗎?他僅借了一萬串錢做生意,若據他所說今日也蝕本,明日也蝕本,蝕到此刻,這一萬串的本不早已蝕完了嗎,何以生意還不曾收歇呢?”

霍元甲本不敢和自己大哥辯駁的,隻是他的生性最愛朋友,他要好的朋友,如有人毀謗,他是非竭力辯護不可的,當下也連連搖手說道:“這活太不實在了。如果胡震澤是這樣的人,我自願挖了我兩隻眼睛。他並不曾時常到我那裏說蝕本的話,僅有一萬串的本錢,才做了不到一年的生意,若就逼著他償還,他除卻將生意收歇,如何能償還得起呢?”

霍大爺不聽這話猶可,聽了更加氣忿道:“不逼著他償還,倒逼著我們兄弟來償還,你畢竟安著什麼心眼?”

霍元甲被逼得歎了一聲道:“大哥也不要生氣,這一萬串錢,我盡我的力量,設法償還便了。好在是由我出麵向各錢店張羅得來的,並不是從淮慶藥找的本錢內提出來的。至於和外國人賭賽的這五千兩銀子,我能僥幸打勝,是不須說了,便是打敗了,我自有代替我賠錢的人,外國人決不至向家裏來要帳。”

霍元甲說畢這番話,心裏總不免有些難過,也不高興在家裏停留,即辭別家人,回到天津來。到天津後想起這回事,仍是悶悶不樂。農勁蓀見他不是尋常瀟灑的神氣,便問他為什麼事納悶,霍元甲初不肯說,農勁蓀問了幾遍,他才將回家的情形說出來道:“大家兄也是一番好意,著慮家中人多業少,吃不起這麼大的虧累,隻是我眼見胡震澤這種情形,又何忍逼迫他拿出錢來呢?偏我自己又不爭氣,沒有代還的能力,因此一籌莫展。”

農勁蓀道:“胡家這一萬串錢的事,我早已慮到四爺得受些拖累,不過四爺不用焦急,去上海與奧比音較量起來,我能代四爺保險,得他五千兩紋銀。有了這五千兩銀子,彌補這一萬串錢,相差也不多了,並且四爺到了上海,我還有方法可以替四爺張羅些銀錢,但是得早去。”

霍元甲問有什麼方法?農勁蓀道:“我想上海是中國第一個通商碼頭,水陸交通便當。四爺到上海之後,可以與彭庶白等老居上海的人商量,擇地方擺一個擂台,登報招人打擂,這種擺擂打擂的事,在小說上多有,然實行的極少。上海那種地方,更是從來不曾有人擺過擂,預料擺起來,一登報紙,必有來打的人,在打的時候,來看的必十分擁擠,那時不妨依照去年俄國大力士到天津來賣藝的辦法,發賣入場券,不用說每張賣十元、八元,哪怕就賣幾角錢一張,積少成多,擺到十天、半月,也可以得不少的錢了。”

霍元甲躊躇道:“這辦法隻怕幹不了,一則恐怕真有武藝高強的見報麵來,我敵不過人家,二則從來擺擂,都是任人觀看,沒聽說要看錢的擺擂,由我創始做出來,一定給人笑話。”

農勁蓀連忙搖手說道:“不然,不然!中國古時擺擂不取看錢,並不見得擺擂的人品就高尚;現在擺擂取看錢,也不見得人品就卑下。因是時候不同,地方不同,而擺擂的用意也不同。西洋各國的拳鬥家比賽,沒有不賣入場券的。如是比賽的是兩國最有名的拳鬥家,入場券有賣到每人一百多元的。中國古時擺擂,多是有錢的人想得聲名,或想選快婿,所以不取看費,難道我們自己掏腰包?至於真的怕有武藝高強的敵不過,這更是過慮,與四爺交過手的,何止幾百人,幾曾有敵不過的?我料定一般練武藝的心理,動輒歡喜與人較量的,必是年輕經驗不多的人,縱有能耐,也不會有比四爺再高強的。武藝比四爺高強的,年紀必在四爺之上,大凡中年以後的人,十九火性已退,越是用了多年的苦功,越不肯輕易嚐試,一則因自己的經驗閱曆多,知道這東西難操必勝之券,二則因這人既有幾十年的苦功,必已有幾十年的名譽,這名譽得之非易,失之不難,擺擂的又不曾指名逼他較量,而且就打勝了,也毫無所得,他何苦勉強出頭呢?”

霍元甲想了想點頭道:“農爺說可行,自然是可行的,隻是不怕國人罵我狂妄嗎?”

農勁蓀道:“擺擂台的事很平常,怎能罵你狂妄呢?並且登報的措詞,其權在我,我已思量了一個極妥善的辦法,到上海後再與彭庶白商量一番,便可決定。依照我這計劃做下去,不但胡震澤這一萬串錢可望償還,以後尚可以因此於一番驚人的事業。”

霍元甲忙起身向農勁蓀拱手笑道:“我簡直是一個瞎子,農爺可算是我引路的人。”

農勁蓀也笑道:“四爺能認識我,便是有眼的人。”

二人商議停當了,即準備動身到上海來。

正月十四日就到了上海,仍住在去年所住四馬路的一家旅館裏。將行李安頓妥當,霍元甲即邀同農勁蓀帶著劉震聲,一同雇車去拜訪彭庶白。湊巧彭庶白這日不曾出門,他是一個生性歡喜武藝的人,見霍元甲等三人來了,自是異常欣喜,見麵寒喧了幾句即問道:“此刻距訂約比賽之期還有一個多月,三位何以就到上海來了呢?難道去年所訂約有變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