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顯法術紙人扛剪刀 比武勢倭奴跌筋鬥(2 / 3)

陳樂天搖頭道:“這倒不然。敝老師生性與平常修道的不同。在平常修道的,本來能多度一個人入道,即多一件功德,因為世間多一個修道之人,即少一個作惡之人,有時因度一個人修道,而多少人得以勸化,所以功德第一。敝老師不是不重這種功德,隻為自己的工夫沒到能度人的地步,就妄想度人,好便是第一功德,不好便是第一罪過。譬如駕渡船的人,平安渡到彼岸,自然是功德,隻是如果駕渡船的並不懂操舟之術,而所駕的又是一隻朽破不堪的船,將要渡河的人載至河心沉沒了,這不是駕渡船的罪過嗎?不善操舟,沒有堅固渡船,而妄想渡人,以致送了人家性命的,其罪過還比自己工夫沒到度人地步,妄想度人的輕些,因為渡船上所殺的,是人報身的性命,而引人學道不得其正道的,是無異殺了人法身的性命。報身的性命不過幾十年。法身的性命則無窮極,以此敝老師引人向道之心,雖不減於平常修道之人,隻不敢以道中先覺自居,隨意收人做徒弟。即如足下剛才問學道緣法的話,這緣法就是極不容易知道的,古人引人入道,及向人說道,先得看明白與這人是否投機,投機的見麵即相契合,不投機的即相處終年,仍是格格不入,所謂投機就是有緣法。我們一雙肉眼,有緣與否,看不見,摸不著,如何夠得上收人做徒弟?說到這上麵來了,兄弟還記得佛教裏麵有一樁收徒弟的故事,當釋迦牟尼佛未滅度的時候,跟前有五百位羅漢。這日忽有一個老頭來見羅漢。年紀已有六、七十歲了,對羅漢說發心出家,要求羅漢收他做徒弟。羅漢是修成了慧眼的,能看人五百世的因果,看這老頭五百世以內,不曾種過善根,便對老頭說道:‘你不能出家,因為我看你五百世不曾種過善根,就勉強出家,也不能修成正果。’

這老頭見這羅漢不收他,隻得又求第二個羅漢,第二個羅漢也是一般的說法,隻得又求第三、第四、第五個羅漢,結果五百位羅漢都求遍了,都因他五百世沒有善根,不肯收受。釋迦牟尼佛知道了,出來問為什麼事?羅漢將老頭發心出家,及自己所見的說了,佛祖用佛眼向老頭看了一看,對五百位羅漢說道:‘他何嚐沒有善根,隻怪你們的眼力有限,看不見也罷了!他的善根種在若幹劫以前,那時他是一個樵叟,正在深山采樵的時候,忽然跳出來一隻猛虎,其勢將要吃他,嚇得他爬上一棵樹顛。猛虎因他上了樹,吃不著了,就舍了他自往別處。他在樹顛上見猛虎已去,失口念了一聲南無佛,就是念這一聲南無佛的善根,種了下來,經過若幹劫以到今日,正是那一點善根成熟了,所以他能發出家之心,修行必成正果。’

後來這老頭畢竟也得了羅漢果。於此可見得看人緣法,便是具了慧眼的羅漢,尚且有時看不明白,肉眼凡胎談何容易!”

孫福全道:“然則先生引韓春圃入道,是已看明白了韓春圃的緣法嗎?”

陳樂天搖頭道:“兄弟奉師命而來,韓春圃的緣法怎樣,隻敝老師知之,兄弟不敢妄說。”

孫福全又問道:“聽說先生到吉林來,為見韓登舉,先生看韓登舉果是豪傑之士麼?”

陳樂天點頭道:“聖賢襟懷,豪傑舉動,為求一方的人,免除朝廷的苛政,防禦胡匪的騷擾,竟能造成這麼一個小國家,非韓登舉這樣襟懷氣魄的人物辦不到,兄弟欽佩之至!我四川也有縱橫七、八百裏,從古未曾開辟的一處地方,地名老林。湖南左宗棠曾帶五千名精兵,想將那老林開辟,無奈一則裏麵瘴鬁之氣太重,人觸了即不死也得大病,二則裏麵毒蛇、猛獸太多,有許多奇形怪狀的猛獸,看了不知其名,凶狠比虎豹厲害十倍,槍炮的子彈射在身上,都紛紛落下地來,有時反將子彈激回,把兵士打傷,槍炮之聲不僅不能把他嚇走,倒仿佛更壯他的威風,帶去的兵士,不知死傷了多少。以左宗棠那麼生性固執的人,也拿著沒奈何,隻好牢兵而退。敝老師因見中原土地都已開辟,可說是地無餘利,而人民生活不息,有加無已,其勢必至人多地少,食物不敷,以致多出若幹爭戰殺傷的慘事。因發心想將老林設法開辟出來。縱橫七、八百裏地麵,開辟之後,可增加若幹出產,可容納若幹人民。不過老林這個地方,既是數千年來沒人開辟。其不容易開辟是不言可知。敝老師明知道不易,但盡人力做去,能開辟一尺土,便得一尺土的用處,有人開始動工,就有人接續來幫助,存心要開辟的人一多,即無不能開辟之理。偌大一個世界,也是由人力開辟出來的,我這八口皮箱裏麵所裝的,並不是銀錢衣服,全是為要開辟那老林,向各地調查種種墾荒的方法,以及墾荒應用的種種器具和藥材,由韓登舉贈送我的,其中也有不少。”

孫滔全見他所談的,雖則能使人飲做,然於自己覺得不甚投機。李祿賓、朱伯益兩人,更是聽了毫無趣味。李祿賓輕輕在孫福全衣角上拉了一下道:“坐談的時問已不少了,走吧!”

孫福全遂起身作辭,陳樂天也不挽留,淡淡的送了兩步,即止步不送了。

李祿賓走到門外,就回頭埋怨孫福全道:“這種人會他幹什麼?耽誤我們多少路程。他信口開合,不知他胡說些什麼、我聽了全不懂,簡直聽得要打瞌盹了。”

孫福全笑道:“我聽了尚且不大明白,你聽了自然全不懂,隻是我聽了雖不甚明白,然我確相信他說的不錯,並極飲佩是一個異人。我們若果能做他的徒弟,或能和他在一塊修煉,必能得他多少益處,隻怨我們自己沒有這種緣法,他說的話我們不懂,也隻能怨我們自己太沒有學問,不能怪他說的太高深。”

李祿賓冷笑道:“你還這麼欽佩他,我看這窮小子,完全是一個勢利鬼。韓春圃是吉林的大富豪,有幾十萬財產,他眼裏看了發紅,就恭維他有緣法,年紀老了也不要緊,要他玩把戲看,就玩了一套又一套,想借此得韓春圃的歡心。如果你我也有百十萬財產,我知道他必更巴結得利害,我真不相信韓春圃那樣酒色傷身、鴉片煙大癮的老頭,倒可以學道,你我正在身壯力強的時候,又毫無傷身嗜好的人,倒不能學道!”

孫福全正色說道:“不是這般說法,他也並不曾說你我不能學道,他說緣法的話,我其所以相信,就因為不僅他一人這般說,大凡學道的多這般說。你罵他勢利鬼,我並不替他辯白,不過我料象他這樣有本領的人,決不會存心勢利,因他無須巴結有勢力的人。罵人應有情理,你這話罵的太無情理了,不用說他聽了不服,連我聽了也不服。”

李祿賓也不服道:“你還說他不會說我們不能修道,他說世間沒有不能修道的人,這話就是說如果你們也能修道,那麼世間沒有不能修遭的人了。”

孫福全忍不住大笑道:“不錯,不錯!你真聰明,能聽出他這種意思來。好!我們已經耽誤了不少的路程,不可再閑談耽誤,算清帳動身吧!”

二人就此離了吉林,動身回北京來。

如今單說孫福全回到家中,已有許多平日同練武藝的人,知道孫福全是和李祿賓到吉林訪蓋三省去了,幾次來孫家探問已否回來,此時到家,隨即就有幾個最要好的來打聽在吉林訪問蓋三省的情形。孫福全將李祿賓兩次鬥敗蓋三省的姿勢手法詳細的說了,在練八卦的朋友聽了,都十分高興。「不肖生自注:前回說八卦拳是李洛能傳給孫福全的,錯了錯了。李洛能不是練八卦拳的,是練形意拳的,並且不是孫福全的師傅,論年份,孫福全在李洛能之後約七、八十年;論輩份,李洛能比孫福全大了三、四輩。不肖生是南方人,消息得自傳聞,每每容易錯誤。據說董海川是練八卦拳的,北方人稱之為董老公,孫福全的八卦拳,是從董老公學的。郭雲深是練形意拳的,曾曆遊南北十餘省,未嚐有過對手。最得意的徒弟是程亭華,因程做眼鏡生意,北人遂稱之為“眼鏡程”。

孫福全本拜郭雲深為師,因此時郭雲深已老,由眼鏡程代教,也可以說是眼鏡程的徒弟。

李洛能生時,有“神拳李洛能”的稱謂。北方練武的人,對於師傅的輩份,非常重視,若稍忽略,就得受人不識尊卑長幼的責備。好在不肖生是在這裏做小說給人看了消遣,不是替拳術家做傳記,將以傳之久遠,就是錯了些兒,也沒要緊。」而在練形意拳的朋友聽了,便說李祿賓膽小,不敢用形意拳去打蓋三省,若用形意拳法,必直截了當的打得更加痛快,用不著東奔西跑,顯得是以巧勝他。

這種門戶之見,北方的拳術家當中,除卻幾個年老享盛名的不大計較而外,壯年好勝的人,無不意見甚深。惟有孫福全本人,從小練拳術,也練摜交,二十多歲的時候,已在摜交廠裏享有很大的聲名了,他卻不以享了摜交的聲名而自滿,看不起摜交以外拳腳工夫,知道形意拳法簡切質實,就拜郭雲深為師,練習形意。形意已練得不在一般名流之下了,覺得八卦拳中的長處,多有為形意拳所不及的,於是又從董海川學八卦拳,他在拳術中下的工夫,可以說比無論什麼人都努力,白天整日不問斷的練習是不用說,就是睡到半夜起來小解,在院子裏都得練一時半刻。他的心思比尋常人靈巧,尋常人練拳,多有懸幾個砂袋,打來打去,以代理想的敵人,他卻不然。他的理想敵人,無時無地沒有,門簾竹簾,更是他最好的理想敵。他常說和人動手較量,敵人越硬越容易對付,所怕的就是柔若無骨,綿不得脫,如門簾竹簾,皆是極柔極綿的理想敵,比較砂袋難對付十倍。因為他這麼旨下苦功,不到幾年,八卦拳已練得神出鬼沒,非同等閑了,隻是他還覺得不足意。因為此時北京盛行楊露禪傳下來的太極拳,除了楊、吳二家之外,練習的人隨處多有,他仔細研究太極拳的理法,又覺得形意、八卦雖各有所長,然趕不上太極的地方仍是不少,並且加練太極,與形意、八卦毫無妨礙,遂又動了練習太極的念頭。

湊巧那時楊健候的兒子楊澄甫,與他同住在一個廟裏,圖地方清靜好做工夫,他便對楊澄甫說道:“太極是你家祖傳的學問,我早知道甚是巧妙,不過我的形意、八卦,也有特殊的心得,和普通練形意的、練八卦的不同,其中有許多手法,若用在太極拳法之中,必比完全的太極還來得不可捉摸。我是一個專喜研究拳法的人,目的不在打人,若以打人為目的而練拳,專練形意或專練八卦,練到登峰造極,自可以沒有對手。因目的在研究拳法,所以各種派別,不厭其多。我想拿形意、八卦,與你交換太極。我把形意或八卦教給你。”

楊澄甫聽了,心想:我楊家的太極,幾代傳下來沒有對手,如何用得著摻雜形意、八卦的手法進去呢?若太極加入形意、八卦的手法,甚至將原有的太極工夫都弄壞了,學八卦、形意的加入太極的手法,那是不須說得力甚大,我何苦與他交換呢!

楊澄甫心裏雖決定了不與孫福全交換,不過口裏不便說出拒絕的話來,含含糊糊的答應,然從此每日自己關著門,做了照例的功課之後即出外,不到夜不回來,回來仍是關著門做功課,絕不向孫福全提到交換的話。孫福全是何等聰明人,看了楊澄甫這般情形,早已知道是不情願交換,也就不再向楊澄甫提到交換的話上去。暗想:太極拳並不是由楊家創造出來的,楊露禪當日在河南陳家溝子地方學親,不見得陳家溝子的太極拳,就僅僅傳了楊露禪一個徒弟,如今除楊家傳下來的以外,便沒有太極拳了,因此到處訪問。凡事隻要肯發心,既發了心,沒有不能如願的,所爭的就隻在時間的遲早。孫福全既發心要訪求楊家以外的太極,果然不久就訪著了一個姓郝的,名叫為真,年已六十多歲了,從小就跟著自己的父親練太極,一生沒有間斷,也不曾加入旁的拳法。郝為真的父親,與楊露禪同時在楊家溝子學太極,工夫不在楊露禪之下,而聲名遠不及楊露禪,這其間雖是有幸不幸,然也因楊露禪學成之後,住在人材薈萃、全國注目的北京,郝為真的父親卻住在保定鄉下。據練太極拳的人傳說,有一次,楊露禪在保定獨自騎著一匹駿馬去鄉下遊覽,馳騁了好一會,忽覺有些口渴起來。但是這一帶鄉下不當大道,沒有茶亭飯店,一時無法解渴,隻得尋覓種田的人家,打算去討些兒水喝,卻是很容易的就發見了一所大莊院。看那莊院的大門外,有一方草坪,坪中豎了幾根木叉,叉上架著竹竿,晾了一竹竿的女衣褲,尚不曾晾幹。楊露禪到草坪中跳下馬來,順手將韁索掛在木叉上,剛待走進大門去,突然從門內躥出一條大黑狗來。看這黑狗大倍尋常,來勢凶惡,簡直仿佛虎豹。楊露禪赤手空拳,沒有東西招架,隻好等這狗躥到身邊的時候,用手掌在狗頭上一拍。不曾練過武藝的狗,如何受得起這一巴掌呢!隻拍得腦袋一偏,一麵抽身逃跑,一麵張開口汪汪的叫,走馬跟前經過,把馬也驚得亂跳起來。馬跳不打緊,但是牽扯得木又動搖,將一竹竿濕衣牽落下來了。楊露禪連忙將馬拉住,正要拾起竹竿來,忽見門內走出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子來,真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的叱道:“你這人好生無禮,為什麼下重手將我家的狗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