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朱伯益演說奇異人 陳樂天練習飛行術(2 / 3)

那老媽子回轉身來時,我已到了房門口。韓大爺起身迎著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方才知道這位陳師傅,也是住在你那客棧裏,這是毋庸我介紹的。”

勢利之心誰也免不了,陳樂天在我客棧裏住了一個多月,我實在有些瞧不起他的意思,此時因他在韓大爺房中,又聽得說韓大爺如何敬重他,我心裏更不知不覺的對他也生了一種飲敬之念,當即笑回答道:“陳爺是我棧裏的老主顧,怎用得著大爺的介紹?”

說著,即回頭問陳樂天道:“陳爺和韓大爺是老朋友嗎?”

陳樂天搖頭笑道:“何嚐是老朋友!昨夜三更對分才會麵,承他不棄,把我當一個朋友款待,我也因生性太懶,到吉林住了三、四十日,連近在咫尺的韓大爺都不認識,虧得昨夜在無意中和他會了麵,不然真是失之交臂了。”

我聽了這話,趁勢問韓大爺道:“大爺從來起更後就安歇,怎麼昨夜三更時分,還能與陳爺會麵呢?”

韓大爺大笑道:“說起來也是天緣湊巧,我一生好結交天下之士,合該我有緣結交這位異人。我這後院的牆外,不是有一座小山嗎?我這後院的方向,原是朝著那小峰建造的,每逢月色光明的時候,坐在後院中,可以望見山峰上的月色溶溶,幾棵小樹在上麵婆娑弄影,有時立在山峰下視,這後院中的陳設,也曆曆可數,那山如就是這所房子的屏障。後來因有人說,在山峰上可以望見後院,不大妥當,恐怕有小人從山上下來,偷盜後院中的東西,勸我築一道圍牆,將一座小山圍在裏麵,也免得有閑人上山,侵害山上草木。我想也好,築一道圍牆,觀瞻上也好一點,因此就築了一道丈多高的圍牆。自從築成那道圍牆之後,這山上除了我偶然高興走到上麵去玩玩之外,終年沒有一個外人上去。昨夜初更過後,我已上床睡了,一覺醒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忽覺得肚中脹痛,咕嚕咕嚕的響個不了。我想不好了,必是白天到附近一個紳士家吃喜酒,多吃了些油膩的東西,肚中不受用,隨即起來到廁所裏去大解。去廁所須從後院經過,大解後回頭,因見院中正是皓月當空,精神為之一爽,便立在院中向山峰上望著,吐納了幾口清氣,陡見照在山上的月,仿佛有一團黑影,上下移動。我心裏登時覺得奇怪,暗想若不是有什麼東西懸在空中,如何會有這一團黑影照到山上呢?遂向空中望了一望,初時並沒有看見什麼,再看山上的黑影,忽下忽上的移動了一陣,又忽左忽右的移動起來,越看越覺得仔細,好象是有人放風箏,日光照在地下的風箏影一樣。此時已在半夜,哪有人放風箏呢?並且這山在圍牆之內,又有誰能進來放風箏呢?我心裏如此猜想,忽然黑影不見了,我舍不得就此回房安歇,仍目不轉睛的向山上看著,一會兒又見有一團黑影從東邊飛到西邊,但並不甚快,不似鳥雀飛行的那般迅速,這樣一來,更使我不能不追尋一個究竟。從後院到山上,還有一道小牆,牆上有一張門,本是通山上的。我也來不及回房取鑰匙,急忙將鎖扭斷,悄悄的開門走上山去,走不到十來步,就看見那團黑影,又從西邊飛到東邊去了,在院中的時候,被牆頭和房簷遮斷了,隻能看見山上黑影,不能看見黑影是從哪裏來的。一到山上,立時看見這位陳師傅,簡直和騰雲駕霧的一樣,從西邊山頭飛過東邊山頭。我在少年時候,就聽得說有飛得起的人,隻是幾十年來,盡力結交天下豪傑之士,種種武藝,種種能為的人,我都見過,隻不曾見過真能飛得起的人,縱跳工夫好的,充其量也不過能跳兩丈多高,然是憑各人的腳力,算不得什麼,象陳師傅這樣,才可算得是飛得起的好漢。我當時看了也不聲響,因為一發聲出來,恐怕就沒得給我看了,尋了一處好藏身的所在,將身體藏著偷看,果見陳師傅飛到東邊山頭,朝著月光手舞腳蹈了一陣,好象從懷中取出一個紙條兒,即將紙條兒對月光繞了幾個圓圈,頃刻就點火把紙條兒燒著。我剛才問陳師傅,方知道燒的是一道符籙,燒完了那符篆之後,又手舞腳蹈起來,旋舞旋向上升起,約升了一丈多高,就停住不升了,懸在空中。湊巧一陣風吹來,隻吹得搖搖擺擺的蕩動,經過二、三分鍾光景,緩緩的墜將下來,落在山頭,便向月光跪拜,又取一道符籙焚化了,又手舞腳蹈,又徐徐向上升起。這回升得比前回高了,離山頭足有十丈以外,並不停留,即向西移動,仿佛風推雲走,比從西山頭飛過東山頭時快了一倍。我看那飛行的形勢,不象是立刻要墜落下來的樣子,惟恐他就此飛去了,豈不是錯過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嗎?隻急得我跳出來向空中喊道:‘請下來,請下來!我韓春圃已在此看了多時,是何方好漢,請下來談談。’

因在夜深萬籟無聲的時候,陳師傅離地雖高,然我呼喊的聲音,還能聽得清楚。他聽得我的聲音,即時停落下來,問我為何三更半夜不在家裏安睡,到這山上來叫喚些什麼?我就對他作了揖,隨口笑道:‘你問我為何不在家安睡,你如何也在這裏呢?我韓春圃今年將近六十歲了,十八歲上就闖蕩江湖,九流三教的豪傑,眼見的何止千人,卻從來沒有見過象你這般飛得起的好漢。這是天假其緣,使我半夜忽然肚痛,不然也看不見。請問尊姓大名,半夜在這山上飛來飛去,是何用意?’

陳師傅答道:‘半夜驚動你,很對不起。我姓陳名樂天,四川人,我正在練習飛行,難得這山形正合我練習飛行之用,不瞞你說,我每夜在這山上練習,已整整的一個月了。’

我聽了練習飛行的話,心裏喜歡的什麼似的。我的年紀雖近六十了,然豪氣還不減於少年,若是飛行可以學得,豈不是甚好,便向陳師傅拱手說道:‘今夜得遇見陳師傅,是我生平第一件稱心如意的事。我心裏想向陳師傅請教的話不知有多少,一時真說不盡。這山上也不是談話之所,我想委屈陳師傅到寒舍去休息一會,以便從容請教。寒舍就在這裏,求陳師傅不可推卻。’

誰知陳師傅連連搖手說道:‘不行,不行!此刻已是三更過後了,我不能不回去謝神,方才若不是你在下麵叫喊,我早已回去了。’

陳師博雖是這麼說,但是我恐怕他一去,就再無會麵之期,如何肯輕易錯過呢?也顧不得什麼了,雙膝朝他跪下說道:‘陳師傅若定不肯賞臉到寒舍去,我跪在這裏決不起來。’

陳師傅慌忙伸手來扶,我賴在地下不動,陳師傅就說道:‘我既到了這山上,為什麼不肯到你家去呢?實在因為我練習飛行,須請來許多神道,每夜練過之後,務必在寅時以前謝神,過了寅正,便得受神譴責。此刻三更已過,若再遲半個時辰就過寅正了,我自己的正事要緊,不能為閑談耽誤,這一點得請你原諒。’

我見陳師傅說得如此慎重,自然不敢再勉強,隻是就這麼放他走了,以後不知能否見麵,不是和不曾遇見的一樣嗎?隻得問他住在什麼地方?陳師傅說:‘我住的地方,雖離此不遠,隻是我那地方從來沒有朋友來往,你既這般殷勤相待,我明早可以到你這裏來會你。我在吉林住了四十多日,並在這山上練習了一個月,卻不知道你是一個好結納的人,我也願意得一個你這樣的朋友,以解旅中寂寞。’

我見陳師傅應允今早到這裏來,才喜孜孜的跳了起來,又再三要約,陳師傅一麵口中回答,一麵已雙腳騰空,冉冉上升,一霎眼的工夫,便已不知飛向何方去了。你說象這樣的奇人,我生平沒有遇見過,如今忽然於無意中遇見了,教我如何能不歡喜!陳師傅去後,我還向天空呆望了許久,直到小妾因不見我回房,不知為什麼登坑去了這麼久,疑心我在廁所裏出了毛病,帶了一個老媽子,掌燈同到廁所來看,見廁所裏投有我,回身看短牆上的後門開著,鎖又被扭斷在地,簡直嚇得不知出了什麼亂子,正要大聲叫喚家下眾人起來,我才聽出來小妾和老媽子說活的聲音,連忙下山跳進後院,若再呆立一會必鬧得一家人都大驚小怪起來。小妾問我為什麼半夜跑上後山去,我也沒向她說出來,因為恐怕她們婦道人家不知輕重,聽了以為是奇事,拿著去逢人便說。我想陳師傅若不是不願意給人知道,又何必在三更半夜,跑到這山裏來練習呢?既是不願意給人知道,卻因我弄得大眾皆知,我自問也對不起陳師傅。不過因我不肯將遇陳師傅的事說出來,以致看門的人不認識陳師傅,言語之問多有冒犯之處,喜得陳師傅是豪傑之士,不計較小人們的過失,不然更是對不起人了。”

我聽了韓春圃這一番眉飛色舞的言語,方知道所以這般殷勤款待陳樂天的原故。韓春圃果然是歡喜結納天下的英雄好漢,但是我朱伯益也隻為手頭不及他韓春圃那麼豪富,不能對天下的英雄好漢,表現出我歡喜結納的意思來。至於心裏對有奇才異能的人物,推崇欽佩之念,也不見得有減於韓春圃。當下聽過韓春圃的話,即重新對陳樂天作揖道:“慚愧之至!我簡直白生了兩隻肉眼,與先生朝夕相處在一塊兒一個多月了,若非韓大爺有緣,看出先生的絕技來,就再同住一年半載,我也無從知道先生是個異人,即此可見先生學養兼到,不屑以本領誇示於人。”

陳樂天回揖笑道:“快不要再提學養兼到的話了,提起來我真要慚愧死了。我是個一無所成的人,無論學習什麼,都隻學得一點兒皮毛,算不得學問。蒙韓大爺這麼格外賞識,甚不敢當。”

陳樂天在我這裏,住了一個多月,無日不見麵兩、三次,每次一見他的麵,看了他那醃髒的形象,心裏就不由得生出厭惡他的念頭來,誰還願意拿兩眼仔細去看他呢?此時既知道他是一個奇人了,不但不厭他醃髒,反覺得有他這般本領的人,越是醃髒,越顯得他不是尋常之輩。再仔細看他的相貌,醃髒雖仍是醃髒極了,然仔細看去,確實不是和平常乞丐一般的醃髒,並且相貌清奇古怪,兩眼尤如電光閃爍,盡管他抬頭睜眼的時候很少,還是能看得出他的異相來。韓大爺問他到吉林來做什麼事?他說他在四川的時候,聽得有人說吉林的韓登舉,是一個豪傑之士,能在吉林省內自辟疆土,儼然創成一個小國家模樣,在管轄疆土之內,一切的人物都聽韓登舉的號令,不受官府節製,不奉清朝正朔,擁有幾萬精強耐戰之兵,使吉林官府不敢正眼望他,遠道傳聞,不由得他非常欣羨,所以特地到吉林來,一則要看看韓登舉是何等人物,二則想調查韓登舉這種基業,是如何創立成功的,內部的情形怎樣?到吉林之後,見了韓登舉,甚得韓登舉的優待,住了幾日,就興辭出來,移寓到我這客棧裏,韓大爺又問他,特地從四川來看韓登舉,何以在韓登舉那裏隻住幾日,而在客棧裏卻盤桓一個多月,是何用意?他笑答道:“沒有什麼用意。吉林本是好地方,使人留連不想去,在韓登舉那裏受他的殷勤招待,多住於心不安,客棧裏就盤桓一年半載,也沒要緊,所以在客棧裏住這麼久。”

韓大爺安排了酒菜,款待陳樂天,就留我作陪客,我也巴不得多陪著談談。酒飲數巡之後,韓大爺說道:“我從前隻聽得說有飛得起的人,還以為不過是心裏想想,口中道說罷了,實在決沒有這麼一回事,哪知道今日竟親眼看見了。我既有緣遇著,就得請教陳師傅,這樣飛行的法術,必須何等人方能練習?象我這種年逾半百的人,也還能練習得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