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假殷勤魏季深騙友 真悲憤餘伯華觸牆(1 / 3)

話說農勁蓀接著說道:

卜妲麗到監牢裏看了餘伯華這樣可慘的情形,不待說是心如刀割,即用手帕替餘伯華揩著眼睛說道:“怎麼是做夢呢?可憐,可憐!你怎麼弄到這般模樣,究竟犯了什麼罪,你心裏明白麼?”

餘伯華恨聲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我沒犯過什麼罪嗎?說起來直教我氣破肚皮,簡直是暗無天日。你如何弄到這時候才來,昨日把我關進這監牢,我就打算賄通獄卒,送一個信給你,無奈這牢門鎖了,並無獄卒看守,我還以為你明知道我是被天津縣拿來了,見我久去未回,必然親自前來探聽,誰知盼望了一夜,竟不見你到來!”

卜妲麗也流下淚來說道:“我昨日怎麼沒有來呢?你走後不到一個時辰,我就慌急得在家中坐立不安,隻得親來縣衙,取出名片交門房,要拜會張知縣。門房回說張知縣上總督衙門去了,不曾回來,我一看你乘坐的馬車,還在門外等候,知道你進去沒有出來,回頭又向門房詰問道:“你們張大老爺既是上衙門去了,為何打發差役拿名片到我家裏,請我家餘大少爺到這裏來呢?’

門房搖頭說不知道。我走到馬車跟前,看車夫並不在車上,正待找尋,車夫已從二堂上走出來了。我問他少爺現在哪裏?他慌裏慌張的向我說道:“小人正要回家稟報奶奶,少爺下車被那八個差役擁進去後,許久沒見少爺出來,小人隻好去裏麵打聽,無奈裏麵的人,都不肯說。忽見有兩個差役走過,一個手中提一件很漂亮的衣服,旋看旋走,麵上現出極高興的樣子。小人一見那兩件衣服的花樣顏色,便認得是少爺剛才穿在身上的。我知道少爺這次出來,並沒帶更換的衣服,怎麼會脫下來交給差役呢?因有這一點可疑,就更覺得非打聽實在不可,逆料空口去打聽,是打聽不出的。小人在中國已久,知道中國衙門中人,兩眼隻認得是金銀,喜得身邊還有少爺前夜在堂子裏賭贏了錢,賞給小人的十兩銀子,就取出來送給一個年老的差役,那差役方喜孜孜的說出少爺已被看守在待質所了,因少爺沒使費銀錢,所以把袍褂剝了,我當時聽得車夫這麼說,隻急得我走投無路,連忙拿出一疊鈔票,教車夫再去賄通看守的人,車夫去了不一會,即空手回來說道:“鈔票已交給待質所看守的人了,他說要看犯人,盡管前去,他可引著去犯人前麵談話。我聽了好生歡喜,以為可以見你的麵了,誰知走到待質所一看,雖有幾個衣服體麵的男子坐在裏麵,卻不見有你在內。

再問看守的人,他說不知道,找尋那個收錢的人,已是不知到哪裏去了。我心想我和車夫都是外國人,衙門裏情形又不熟,交涉是徒然花錢辦不好的,不如且回家帶你的書記李師爺來,當下又坐車回家,到家後帶李師爺再來時,天色已是黃昏時候了。李師爺又拿了些鈔票,獨自先進來找人關說,雖已探聽明白,知道你已被禁在監牢裏,然一因還不曾過堂審問,又因天色已晚,無論什麼人,不能在這時候進監牢看犯人,盡管有多少錢也辦不到。李師爺並聽得衙裏的人說,這案子太重大了,是由總督交下來的,便是張大老爺都不敢做主,總督吩咐要怎麼辦,張大老爺不能不怎麼辦。我一聽這個消息,真個險些兒急死了,如何能忍心不顧你,便回家去呢?還是托李師爺進去,不問要多少銀錢都使得,隻要能把少爺運動出來,就是能使我見著少爺的麵,也不惜多花錢。李師爺又拿了些錢進去,好大一會功夫才出來說,已經買通幾個看守的人了,不過今夜見麵的事,決辦不到,明日早晨便不妨事了。至於運動釋放的事,既是總督交下來的案子,仍得去總督衙門裏花錢關說,方有效驗,這裏連張大老爺都不敢做主,其他就可想而知了。因此我隻得喪氣回家,昨夜整整的哭了一夜,片刻不曾安睡,今早天還沒明,就到衙門外邊等候,你還責備我來遲了麼?”

說罷,抽抽咽咽的哭起來。

餘伯華自也忍不住心酸落淚,隻恨手腳被鐐銬禁住了,不能自由將卜妲麗摟抱。兩人對哭了一會,獄卒已到牢門口催促道:“出去吧,停久了我們擔當不起啊!”

卜妲麗聽了走出牢門,又塞了些錢給那獄卒,要求多談一刻。獄卒得了錢走開了,卜妲麗回身進來拭幹眼淚說道:“我仔細思量,與其獨自歸家,受那淒涼之苦,不如和你同坐在這監牢裏,要死同死,要活同活,身體上雖略受些痛苦,精神上安慰多了。我就在這裏陪伴你,不回家去。”

餘伯華道:“那使不得!你我兩人都坐在這裏麵,有誰去尋門道來營救我呢?並且你用不著在這裏多耽擱,快出去求駐天津的美國領事,既已打聽明白了,知道是總督交下來的,就求美國領事去見總督說項。昨夜張知縣提我去對審,我才知道原告是摩典、歇勒克兩個美國下等流氓,不知受了什麼人的主使,是這麼告我?你出去可托人去找摩典、歇勒克兩人說話,暗中塞點兒錢給他們,勸他不可再告了。張知縣這裏,也得托人送錢來。我揣想他們的心理,無非見我們的錢多了眼紅,大家想撈幾文到手,我們拚著花費些銀子,我回家之後,立刻帶你到上海去,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天津,看他們還有什麼方法奈何你我?”

卜妲麗細問了一會昨夜對審的情形道。“我便去求我國領事,如果他去向總督說話無效,我再去北京求我國公使設法。總而言之,我沒有親屬在中國,我本人不告你誘惑,不告你強占,休說摩典、歇勒克是兩個下等流氓,就是我國領事、公使,也無權幹涉我。張知縣糊塗混帳,勸你和我離婚,我們兩廂情願,好好的夫妻,為什麼由他勸你離婚!無論他如何勸誘,如何威逼,手生在你肩上,你隻咬緊牙關不理他,不具悔過結,不寫離婚字,看他能將你怎生處置?”

餘伯華道:“你放心走門路運動,就砍掉我的腦袋,要我寫離婚字是辦不到的。”

卜妲麗道:“你能這般堅忍不屈,我不問為你受多大的損失,都是心甘情願,決無後悔的。”

剛說到這裏,又換了一個獄卒前來,如前一般的催促出去,餘伯華生氣道:“他們見催你出去的,便可以得錢,所以一會兒又換一個人來。你不用睬他,有錢用到外邊去。這些東西的欲望,是填塞不滿的,他催出去,就出去好了。”

卜妲麗雖覺有些難分難舍,然不能不出去求人營救,隻得退了出來。那獄卒前來催促出去,原是為要卜妲麗照樣塞錢給他,誰知他的運氣不佳,卜妲麗真個退出去了,又不好上前另生枝節,向卜妲麗詐索,眼睜睜望卜妲麗一躥嫋嫋婷婷的走去了,大失所望。

這一肚皮沒好氣,無處發泄,知道這條財路是被餘伯華三言兩語堵塞了,氣得走到餘伯華跟前冷笑道:“你這好小子,怪道你弄到這地方來了,實在太沒有天良。你自己是個煎不出油的東西,還要把旁人的財路堵塞,外國人的錢,隻有你這東西揮霍得,我看她還有得給你揮霍,隻怕天也不容你這東西。這副鐐銬太輕了,不結實,我去換一副結實的來。”

說著去了,一會兒雙手提著一副大倍尋常的鐐銬來,不由分說的給餘伯華換上。

餘伯華身邊本沒多帶錢,所帶的鈔票,又被那差役連衣服剝去了,此時手中一文也沒有,獄卒存心給苦犯人吃,除卻花錢才能解免,空口說白話,盡管說得天花亂墜,也不中用。餘伯華明知獄卒是借此泄忿,也就寧肯受苦,不肯說低頭哀告的話,聽憑獄卒換上極重的鐐銬,簡直是手不能移,腳不能動,隻是他咬緊牙關受苦,一心瞧望卜妲麗出外求援,必有好消息送來。度日如年的等了三日,不但沒有好消息送來,連卜妲麗的影兒都不來了,看守的獄卒,除卻每日送兩次食物到牢裏給餘伯華吃,以外的時問並見不著獄卒的麵。餘伯華拿不出現錢來,便要求獄卒帶信給卜妲麗,獄卒也不理會。餘伯華心裏雖逆料卜妲麗是被衙門裏人阻攔了,不能進來,然又恐怕是上了惡人的當,甚至也和他自己一樣失了自由,這時心中的焦急難過,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到了第四日夜深,正朦朧睡著了,忽被人驚醒,耳裏聽得有人叫伯華,張眼看時,牢裏有燈光照著,隻見三個人立在身邊。兩人都手提透明紗燈籠,身穿短衣服,當差的模樣,一個穿著很整齊漂亮的衣服。餘伯華還沒抬頭看出這人的麵貌,這人已開口說道:“伯華,我得了你這案子的消息,特地從北京來瞧你。”

餘伯華看這人,原來是譯學館的同學,又曾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裏同事,姓魏名季深,原籍河南人,他父親、哥子都在京裏做官。餘伯華一聽魏季深的話,心裏說不出的感激,暗想與我同學而兼同事的,何止數十人,平日有和我交情最厚的,不見前來看我,魏季深當日和我並沒深厚的交情,聽了我的事,居然特地趕來,半夜還來看我,可見得我平日眼不識人,不曾拿他當我的好朋友。心裏這般想,不知不覺的流下淚說道:“季深!你來得正好,你設法救救我吧!我若這般苦死了,不太冤枉麼?”

魏季深道:“你不要悲傷。世間沒有不了的事,一顆石子打上天,遲早終有下地的時候。我今夜剛趕到,片刻沒停留就來瞧你,你這案的詳情,還不大明白,你細細說給我聽了,我自然替你設法。我若不是存心為救你,也不半夜三更的來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