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買食物萬裏探監獄 送官眷八盜覬行裝(1 / 3)

話說彭紀洲獨自帶了捕頭朱有節,夜訪胡九回衙,便已完結,如今要繼續寫下去,隻得接著將那事敘出一個原委來,然後落到彭庶白在上海幫助霍元甲擺擂台的正文上去。在一般看官們的心裏,大概都覺得在下寫霍元甲的事,應該直截痛快的寫下去,不應該到處橫生枝節,擱著正文不寫,倒接二連三,不憚煩瑣的,專寫這些不相幹的旁文,使人看了納悶。看官們不知道。在下寫這部《俠義英雄傳》,雖不是拿霍元甲做全書的主人,然生就的許許多多事實,都是由霍元甲這係線索牽來,若簡單將霍元甲一生的事跡,做三、五回書寫了,則連帶的這許多事實,不又得一個一個另起爐灶的寫出許多短篇小說來嗎?是那般寫法,不但在下寫的感覺趣味淡薄,就是諸位看官們,必也更覺得無味。

如今且說彭紀洲這夜拿了五十兩銀子給朱有節,並吩咐他如何布置去後,獨自又思量了一會應付的方法才就寢。次日午飯過後,彭紀洲正在簽押房和吳寮閑話,果然門房進來傳報道:“有胡九來給太老爺稟安求見,現在外麵候大老爺的示下。”

吳寮一聽胡九真個來了,臉上不知不覺的驚得變了顏色。彭紀洲也不作理會,隻揮手向門房說道:“請他到內花廳裏就坐。”

門房應是,去了一會,彭紀洲才從容走到內花廳去,隻見胡九並沒就坐,還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下麵。看他身上的衣服,卻比昨夜穿的整齊些,然也不過一個尋常鄉下人去人家喝喜酒時的裝束。彭紀洲因昨夜胡九家裏的燈光不大明亮,不曾看清楚他的麵貌,此時看他眉目生得甚是開展,不但沒有一點兒凶橫暴戾之氣,並且態度安詳,神情閑逸,全不是鄉下人畏見官府的縮瑟樣子。彭紀洲看了,故意放重些腳步,胡九聽了,連忙迎上前叩頭,彭紀洲雙手扶起來笑道:“私見不必行這大禮,論理這地方原沒有你分庭抗禮的份兒,不過我到任以來,早知道你是個孝子,是個義士,幸得會麵,不能似尋常子民相待。就這邊坐下來好說話。”

胡九躬身答道:“胡九罪案如山,怎敢當青天大老爺這般優禮?”

彭紀洲一再讓胡九坐,才敢就下麵斜著身子坐了。

彭紀洲說道:“你練就了這一身本領,在千萬人之中,也難尋出第二個你這般的人物,你自已可知道是很不容易的麼?天既與你這般才智,使你成就這般人物,應該如何努力事功,上為國家出力,下替祖宗增光,方不辜負你這一身本領,即算你高尚其誌,不願置身仕途,何至自甘屈辱,代一般鼠竊狗偷的東西受過,上為地方之害,下貽祖宗之羞!我看你是一個很精明幹練的人,何以有這般行徑,難道其中有什麼難言之隱麼?”

胡九道:“大老爺明見萬裏,不敢隱瞞。胡九在三十年前,確是聖漢中道的有名劇盜。那時跟隨胡九做夥伴的,也委實有不少的人。胡九因生性不喜自己做事拖累別人,無論太小案件,做了都得留下胡九的名姓。漢中道各廳、縣的有名捕頭,也知道胡九是捕拿不著的,,每到追逼急迫的時候,隻得捉羊抵鹿,搪塞上峰,始這救弄成了一種慣側。所以胡九就手了三十年,而那些沒有擔當的鼠輩,自己做了案子,還是一股腦兒推在胡九身上。並非胡九情願代他們受過,隻困胡九自思不該失腳在先,當胡九未洗手的時候,夥伴中替胡九銷案的事,也不是一次、二次。人家既可以拿性命去替胡九銷案,胡九便不好意思不替他們擔負些聲名。並且近三十年來,曆任漢中道的各府縣官,公正廉明的極少,隻求敷衍了事的居多,官府尚不認真追究,胡九自沒有無端出頭聲辯的道理。”

彭紀洲道:“我現在卻不能不認真追究了。我要留你在這裏,幫助我辦理那些案件,你的意思怎樣!”

期九道:“理應伺候大老爺,不過胡九有老母,今年八十五歲了,胡九不忍離開,求大老爺原諒。”

彭紀洲道:“這是你的孝思,八十多歲的老母,是應該朝夕侍奉的,但是你隻因有老母不能離開呢,還有旁的原因沒有呢?”

胡九道:“沒有旁的原因。”

彭紀洲即起身走到胡九跟前,胡九不知是何用意,隻得也立起身來,彭紀洲伸手握了胡九的手笑道:“既沒有旁的原因,你且隨我到裏麵去瞧瞧。”

胡九的威名震動漢中三十多年,本領氣魄皆無人及得。他生平不曾有過畏懼人的時候,就是這番親身到城固縣衙裏來見彭紀洲,已可見得他藝高人膽大,沒有絲毫畏怯的念頭。不知怎的,此時彭紀洲走近前來握了他的手,他登時覺得彭紀洲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概,把他五十年來不曾畏懼人的豪氣懾伏下去了。看彭紀洲笑容滿麵的,並無相害之意,不好掙脫手走開,不禁低著頭,誠惶誠恐的跟前同走。

直走到上房裏麵,彭紀洲忽停步帶笑說道:“胡九,你瞧這是誰?”

胡九才敢抬頭看時,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是自己的母親,和一個年約五十來歲,態度很莊嚴的婦人,正從坐位上站起來。胡九料知這婦人必是彭紀洲的太太,先請了個安,方向他自己的母親跪下問道:“娘怎麼到這裏來了的?”

他老娘見了胡九,即生氣說道:“你這逆畜還問我怎麼到這裏來的,嗯!我生了你這種兒子,真是罪該萬死,你欺我不知道,瞞著我在外邊無法無天的犯了若幹劫案,幸虧青天大老爺仁慈寬厚,憐我老聵糊塗,不拿我治罪,倒派朱捕頭用車將我迎接到這裏來,家中用的人,也蒙青天大老爺的恩典,拿了銀子去開發走了。我到了這裏,才知道告你打劫的案子,堆積如山。你在小時候,我不曾教養,以至到了這步田地,我還有什麼話說,隻求青天大老爺按律重辦便了。如今我隻有一句話吩咐你,你心目中若還有我這個老娘,就得伏伏貼貼的聽憑青天大老爺懲辦,如敢仗著你的能為,畏罪脫逃,我便立時不要這條老命了。”

說時聲色供厲,現出非常氣忿的樣子,嚇得胡九連連叩頭道:“人家雖是告了孩兒,案子確不是孩兒犯的。三十年前,娘吩咐孩兒不許打劫人家,孩兒從那時就洗手不曾再做過一次案。青天大老爺如明鏡高懸,無微不照,已知道孩兒的苦處,孩兒決不脫逃,求娘寬心,不要著慮。”

彭紀洲接著說道:“我如今已將你母親接到這裏來住著,你可以留在這裏幫我辦案了麼?”

胡九道:“蒙大老爺這麼恩遇,胡九怎敢再不遵命!隻是胡九尚有下情奉稟。”

彭紀洲道:“你有什麼話盡管說出來。”

胡九道:“在大老爺台前告胡九的那些案子,究竟是些什麼人做的,胡九此時雖不得而知,然胡九既曾失腳,在盜賊中混過些時,仗大老爺的威福去辦那些案子,是不難辦個水落石出的。不過胡九得求大老爺格外寬恩,那些案子,但能將贓物追回,餘不深究,若從今以後,有再膽敢在大老爺治下做案的,胡九一定辦到人贓兩獲。”

彭紀洲道:“那些狗強盜打劫了人家的財物,卻平白的將罪名推在你身上,你還用得著顧恤他們嗎?”

胡九道:“不是胡九顧恤他們,實在胡九也不敢多結仇怨,在這裏伺侯大老爺以後,就說不得了。”

彭紀洲知道胡九不敢多結仇怨的話是實情,便不勉強。從此胡九就跟著他老娘住在縣衙裏,彭紀洲特地雇了兩個細心的女傭,伺侯胡母。胡九心裏十二分的感激彭紀洲,竭力辦理盜案,不到幾個月工夫,不但把許多盜案的贓物都追回了,城固縣轄境之內,簡直是道不失遺,夜不閉戶,無人不稱頌彭紀洲的政績。胡九在衙門裏住著,儼然是彭紀洲的一個心腹跟班,終日不離左右的聽候驅使。彭紀洲知道他是個有能為的人,不應將他當仆役看待,教他沒事做的時候,盡可去外邊休息,或去街市中逛逛,用不著在跟前伺侯,他執意不肯,並說受了大老爺知遇之恩,無可報答,非這般伺侯。心裏不安。

彭紀洲習慣起床的時候極早,夜間初更過後便安歇,胡九每夜必待彭紀洲睡了,才退出來自由行坐。彭紀洲的兒子,這時還小,有個侄兒,此時十二歲了。彭紀洲因喜這侄兒聰明,特地帶到任上來教讀,這侄兒便是前回書中的彭庶白。彭庶白這時雖年輕,不知道胡九有什麼大本領,但是因胡九和平恭順,歡喜要胡九帶著他玩耍,胡九也就和奶公一般的,抽閑便帶著彭庶白東遊遊西蕩蕩,有時高興起來,也教彭庶白一些拳腳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