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兩個大力士在場上,各用數百磅重的體育用具,做了種種的比賽。白種人比不過黑人,在場看的白種人麵上,一個個都現出不愉快的顏色。休息十來分鍾後,兩個大力士都更換了拳鬥家的衣服,帶了基皮手套,由那兩個跟著出場的西洋人,立在場中,將兩力士隔斷。二人手中都托著一隻表,各自低頭看時刻。在這時,兩力士各做出磨拳擦掌、等待廝打的樣子。看表的看得是時候了,彼此對著看了一下,急忙幾步往後退開,口裏同時呼著一、二、三,三字剛才出口,白力士已如餓狼搶食一般的,向黑力士撲去。黑力士當胸迎擊一拳,雖擊中了,卻不曾將白力士擊退,白力士想伸手叉黑力士的脖子,沒叉著,順勢就將黑力士的脖子抱住了。
看客中的西洋人,全是白種,看了這情形,莫不眉飛色舞,有鼓掌的,有高聲狂吼的。無奈白力士不替白種人爭氣,力量沒黑力士的大,雖抱住了脖子、禁不住黑力士將身一扭,扭得白力士立腳不牢,身體跟著一歪,黑力士趁勢掙脫了手,就是一拳,朝著白力士臉上橫打過去。白力士避讓不及,被打得栽倒在一丈以外。中國人的看客,一齊拍掌叫好,西洋人就怒發衝冠了。西洋的習慣,白人從來不把黑人當人類看待,是世界上人都知道的。這番白人居然被黑人打敗了,在場的白人怎得不以為奇恥大辱,有橫眉怒目、對黑力士嘰咕嘰咕咒罵的,有咬牙切齒、舉著拳頭對黑力士一伸一縮的,有自覺麵上太沒有光彩,坐不住,提腳就走的。種種舉動。種種情形,無非表示痛恨黑力士,不應忘了他自已的奴隸身份,公然敢侮辱主人的意思。
劉震聲看了這些情形,便問農勁蓀道:“這許多看的洋人,是不是都和這個打輸了的力士是朋友?”
農勁蓀笑道:“其中或者有幾個是朋友,決不會都是朋友。”
劉震聲道:“一個個都象很關切的,見這力士打輸了,都做出恨不得要把那黑東西吃下去的樣子,我想不是至好的朋友,這又不是一件不平的事,怎得做出這種樣子來!”
農勁蓀正待回答,隻見場上的公證人已宣布閉幕。看客紛紛起身,便也起身對霍元甲道:“我們此時可以去交涉了。”
霍元甲笑道:“我正看的心裏癢得打熬不住了,象這樣的笨牛,居然也敢到中國來耀武揚威,若竟無人給點兒厲害他看,就怪不得外國人瞧不起中國人,說中國人是病夫了。”
農勁蓀引著霍元甲師徒,還沒走進內場,迎麵遇著那穿西服的中國人,農勁蓀忙向那人點頭打招呼。那人初走出來的時候,顯得昂頭天外、目無餘子的樣子,及見農勁蓀那種堂皇的儀表,穿的又是西服,更顯等精神奕奕、魁偉絕倫,大約不免有些自慚形穢,連忙脫帽還禮。農勁蓀走近前說道:“剛才見先生代大力士報告,不知先生是不是擔任通譯?”
那人應道:“雖是兄弟擔任通譯,不過是因朋友的請托,暫時幫幫忙,並不曾受大力士之聘請。開幕的報告完了,兄弟的職務也跟著完了,但是先生有何見教,兄弟仍可代勞。”
農勁蓀表示了謝意,從袋中摸出準備好了的三張名片來,對那人說道:“今日兩位大力士登場,名義上雖是私人比賽,然登報招徠看客,看客更須買券才能入場,實際與賣藝無異。敝友霍元甲特地來拜望兩位大力士,並妄想與大力士較一較力量。這位便是霍君,這位是霍君的高足劉震聲君,都有名片在此,這是兄弟的名片。論理,本不應托先生轉達,不過要借重先生,代我等介紹到大力士跟前,兄弟好向大力士表明來意。”
那人接過名片看了一看,連連點頭道:“兄弟很願意代諸位介紹,請隨兄弟到這裏來。”
農勁蓀三人,遂跟著那人走入內場。農勁蓀看兩個大力士,都在更換常服。有幾個服飾整齊的西人,圍著一張餐桌,坐著談話。那人上前對一個年約五十多歲、滿臉絡腮胡須的西人,說了幾句話,將三張名片交了,回頭給農勁蓀等三人介紹,眾西人都起身讓坐。農勁蓀很委婉的將來意說明,眾兩人麵上都露出驚愕的樣子,一個個都很注意霍元甲。那有絡腮胡須的西人,略略的躊躇了一下,對農勁蓀等陪笑說道:“同諸三位坐待一會,我與大力士研究一番,再答複三位。”
農勁蘇忙說請便,隻見眾西人也都跟著走過一邊,和兩個大力士竊竊私語。一會兒,那有絡腮胡須的西人,帶了那個比賽勝了的黑大力士過來,和農勁蓀等相見,二人也都拿出名片來。原來那西人叫亞猛斯特朗,黑力士叫孟康。亞猛斯特朗向農勁蓀道:“霍君想比賽,還是象今日這般公開比賽呢,還是不公開比賽呢?”
農勁蓀問霍元甲,答道:“自然是要象今日這般的公開比賽,不然我說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外間也沒人知道。”
農勁蓀述了要公開的話,亞猛斯特朗道:“既是要公開,雙方就得憑律師訂立條約,免得比賽的時候,臨時發生出困難問題。”
農勁蓀道:“憑律師訂條約,自是當然的手續,不過兩位大力士,還是作一次和霍君比賽呢,還是分作兩次比賽呢?”
亞猛斯特朗遭:“隻孟康一人,願意與霍君比賽,比賽的時間與地點,須待條約訂妥之後,再與霍君共同商議,隻看霍君打算何時同律師來訂條約?”
農勁蓀與霍元甲商量了一會,就定了次日偕同律師到亞猛斯特朗寓所訂約,當下說妥了,作辭退了出來。
霍元甲—路走著對農勁蓀笑道:“此間的事真料不定,我們巴巴的從天津到上海來,為的是要和奧比音較量,近來時刻盼望的就是沃林的通知,做夢也沒想到沃林的通知還沒到,又來了這兩個大力士,並且很容易的就把比賽的事說妥了,這裏倒沒有沃林那麼種種故意刁難的舉動。”
農勁蓀回頭對劉震聲笑道:“你瞧你師傅,這幾日等不著沃林的通知,急得連飯也吃不下,這時見又有笨牛給他打了,他就喜得張開口合不攏來。
不過據我看來,四爺且慢歡喜著,這裏也不見得便沒有種種故意刁難的舉動。”
劉震聲道:“他就是有意刁難,也不過和沃林一樣,要賭賽銀兩。沃林要賭賽一萬兩銀子,尚且難不住師傅,難道這裏敢更賭多些?在師傅就隻慮賭的太多,一時找不著擔保的鋪戶,不然,是巴不得他要求多賭。多賭一百兩,多贏一百兩,橫豎不過三拳兩腳,這銀子怕不容易到手嗎?”
農勁蓀笑道:“但願這裏也和沃林一樣,隻以要賭賽銀兩為要挾,不節外生枝的發出旁的難題才好,世間的事本來都不容易逆料。”
三人一路談論著,回到寓處,正走進客棧門,隻見迎麵走出來一個儀容俊偉、服飾華麗的少年,步履矯健異常,絕不是上海一般油頭粉麵、浮薄少年的氣概。農勁蓀不由得很注意的向他渾身上下打量,而那少年卻不住的打量霍元甲。霍元甲倒不在意,大踏步的走進去了。農勁蓀回房向霍元甲說道:“剛才在大門口。遇著的那個二十多歲的後生,倒象是在拳腳上用過一會兒苦工夫的人,四爺留神看他麼?”
霍元甲搖頭道:“我心中有事,便是當麵遇著熟人,人家若不先向我打招呼,我也不見得留神。並且這客棧門口,來往的人多,我從來出入,不大向左右探望。是一個什麼樣的後生,農爺何以見得他是在拳腳上用過苦工夫的?”
農勁蓀還不曾回答,即見劉震聲擎著一張名片進來說道:“這姓彭的在外麵等著,說是特拜訪師傅和農爺的。”
農勁蓀起身接過名片,看上麵印著“彭庶白”。三個字,下方角上有“安徽桐城”四個小些兒的字,心想:莫不就是那個後生麼?遂遞給霍元甲看道:“四爺可認識這彭庶白?”
霍元甲道:“不認識。既是來看你我,總得請進來坐。”
劉震聲應是出去,隨即引了進來。農勁蓀看時,不是那少年是哪個!主賓相見,禮畢就坐。彭庶白向霍元甲拱手笑道:“庚子年在新聞紙上,第一次得見先生的大名,那種空前絕後的豪俠舉動,實在教人不能不五體投地的佩服。當時新聞紙上,不見農先生的大名,事後才知道農先生讚助的力量很大,象農先生這般文武兼資的人物,成不居名,敗則任咎,更教人聞風景仰。庶白本來從那時便想到天津拜望兩位先生,隻因正在家中肄業,家君監管得嚴,不許輕易將時光拋廢,抽身不得,隻好擱在心中想望豐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