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四在旁說道:“我是無意中見你被難,一時不忍,救你到了此地。我並不知道你姓什麼,家住那裏,因何到了王宮裏麵,因何要將你活埋?快說出來,我好送你家去。”
女子聽了,抬頭向左右看了一看,未開口,已掩麵哭泣起來。齊四著急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所在,此刻是什麼時候,如何能容你在這裏哭呢?你隻快說你家在哪裏,旁的話都不用說了。”
女子才揩著眼淚說道:“我就因為沒有家了,聽了恩公問我家住哪裏的話,所以不由得傷心痛哭起來。”
齊四一聽說是沒有家的,立時覺得為難,不知要怎生處置才好,很失悔自己太孟浪,怔住了一會才問道:“你怎麼會沒有家的呢,難道連親戚也沒有一處嗎?聽你說話,不是南京的口音,是哪一省的人咧?”
女子道:“我姓許,是湖北黃州人。我父母兄弟姊妹,連我共十二口人,除我而外,都死在北王部下將官李德成之手。李德成當時不殺我,也不許我自盡,逼著要我做他的小,我誓死不肯相從,自盡也不知尋了多少次。李德成卻又派人監守得嚴密,幸虧李德成的老婆仁慈,見我可憐,將我帶在身邊,不許李德成無禮。北王死後,李德成謀得天王宮中侍衛,移家王宮左首房屋內,自從搬進那房屋之後,李德成每乘他老婆不在跟前的時候,百般的輕侮我。他夫妻為我口角了好幾次。李德成見我屢次不肯相從,漸漸的恨我入骨了。今夜因是中秋,李德成的老婆進王宮朝覲去了,李德成以為得了機緣,在家飲酒作樂,把酒喝得爛醉,又逼我相從。我不依他,他就叫左右的人,剝了我的衣服痛打,我不給他們剝,便哭叫起來,李德成恐怕哭聲傳進王宮去,教人拿灰袋壓住我的咀臉,灰袋一到我臉上,我就昏死過去了。往後怎麼樣,一些兒不知道,直到此時才醒轉來。雖承恩公救了我的大難,隻是我一家人,都被李賊害了性命,如今卻教我去哪裏安身?”
說到這裏,又低頭掩麵,嗚嗚的哭起來了。
齊四道:“這時哭著有什麼用處,你也沒有親眷在南京嗎?”
女子道:“我是湖北黃州人,哪有親眷在南京呢?”
齊四到了這時,毫無主意,當在急難的時候,說不得避嫌疑,雖是年輕女子,也隻得馱在背上逃走。這時既沒有安頓的地點,而女子又已清醒明白,不好再用被單包裹,並且年輕男女,在夜深無人之處,兩兩相對,齊四是個義烈漢子,怎肯久居這嫌疑之地呢?無奈是他自己多事,無端把人馱著逃出來,論情理,論事勢,都不能就這麼丟了不管。抬頭看看天色,東方已將發白了,隻得向那女子說道:“我從小闖蕩江湖,素來是以四海為家的人,今夜雖於無意中救你脫難,卻沒有好地方安插你。離此不遠,有座清淨庵,庵裏的住持老尼無住,和我認識,惟有暫時送你到那裏去,再作計較。”
女子就地下向齊四叩頭泣道:“我削發修行的誌向,存了好幾年了,既有這麼好的所在,求恩公從速帶我去便了。”
女子身體並不曾受傷,一清醒便如常人,能起立行走,不過一腳沒了弓鞋,步履十分不便,好在歇息之處,離尼庵很近,一會兒就到了。原來無住老尼,很有些道行。廣惠和尚時常來庵裏,與無住論道,齊四因此認識。但不知無住肯將自己的清淨的庵院做逋逃藪,收容這女子與否,且俟第三十六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