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假英雄窮途受惡氣 真劍俠暗器殺強徒(1 / 3)

話說曹仁輔討債告貸,受惡氣,受揶揄,真急得走投無路,隻得垂頭喪氣的回家。

在路上遇著平日曾受他幫助的人,這時見了他,仿佛就和他害了瘟疫症,提防傳染的一般,遠遠的便避道而行了。曹仁輔到這時,才覺得自己一晌的行為錯了。心想古來的劍俠,隻有救人家急難的,沒聽說劍俠有急難,要人家救的。我充了一輩子的劍俠,也不知救助過多少人,到如今落得兩手空空,哪有真劍俠前來救我呢。大約古來的劍俠,救人隻是假話,若真和我一般肯救人,他自己必也有窮困望人救的一天。世間沒有用不了的錢,而有救不盡的困苦。劍俠不做強盜,從哪裏得許多的錢,和我一樣隨意幫助人家呢?可惜我不早幾年想透這個道理,以致把困苦輪到自己來受。如今縱然悔悟,已是遲了。這房屋既經抵押給人,是不能不讓給人家住的。曹仁輔將房屋讓給承受抵押的人,獨自出來,沒有地方居住,隻暫時住在客棧裏。

沒有錢的人,如何能住客棧。三天不交帳,客棧主人便不把他當客人招待了。曹仁輔生長到二十零歲,幾曾受過人家的輕慢。這時沒有錢還房飯帳,雖是平生不能受輕慢的人,人家也不能不輕慢他。曹仁輔忍氣過了幾日,客棧主人估料他的行李,僅能抵這幾日的房飯錢,若再住下去,加欠的便無著落了。於是客棧主人,決心下逐客令;將行李扣留下來,勒令曹仁輔光身出去。曹仁輔自覺理虧,無話可說,沒精打采的出了客棧,立時成了沒廟宇的遊神,東走走,西站站。成都的地方雖大,竟無一處能給他息腳。

他猛然想起那小說書上,常有會武藝的人,或因投就不遇,或因遭逢意外,短少盤川,流落在異鄉異域,都是在街頭巷尾,使幾趟拳腳,求人幫助。每有遇了知己,就將他提拔出來,即算知己不容易遇著,討碗飯充饑,是極容易的。論我的文學,因拋書太早,還不夠遊學的本領,至於武藝,十八般器械,都曾受過高人的指點,名師的傳授。四川省的好手,少有不曾在我手底下投降的,提起我曹仁輔的聲名,誰不知道!我此時雖不在異鄉異域,然流落也和古時的英雄一樣,現放著這繁盛的成都在此,我何不仿照古時流落英雄的樣,擇一處四通八達的好場子,將生平本領當眾顯些出來,也可以得名,也可以得利。若有不自量的要來和我比試,我就更可揚名了。他想到這個主意,不由得精神陡長,興會淋漓,一麵在成都街上尋覓演武的場所,一麵心裏思量對看客應說的要求幫助的話。

不一會,尋著了一處被火燒了房屋的地基。有好幾個無業遊民,彎腰曲背的,在碎磚破瓦堆中尋找火未燒化的東西,想得意外的財喜。曹仁輔立在一處平坦的地方,高聲咳了嗽,想引得那些彎腰曲背的遊民注意,方好開口說話。無奈那些遊民,各人隻顧在碎磚瓦中發見值錢的物事,任憑曹仁輔立在那裏咳嗽,沒一個肯犧牲寶貴的眼光,抬頭望他一望。曹仁輔見咳嗽沒人理會,興頭已掃去不少。思量人家雖不理會,我不能就不開口,若是一句話不說,就在這裏使起拳腳來,人家看了,還不知道我在這裏幹什麼呢?

隨即又咳了聲嗽,滿心想開口把預備應說的話,向空說了出來。無奈初次出場賣藝的人,總免不了有些怯場。何況曹仁輔是個公子少爺出身,麵皮最嫩,象這樣的場子,不是老走江湖的人,饒你有蘇、張之舌,平日口若懸河的人,能說會道,一上這種場子,沒有不慌張說不出口的。縱然已出了場,被逼得不能不老著臉開口,然口雖開口,心裏預備了要說的話,胡亂說不到幾句,不知怎的,自然會忘記。江湖上人稱這種現象,叫做“脫線”,就是說出來的話,沒有線索的意思。曹仁輔要開口又忍住,接連好幾次,隻在喉嚨裏作響。

那些彎腰曲背的遊民,這時卻都注意到曹仁輔身上了,見了這種待說不說、滿臉通紅的怪樣,有的望著發怔,有的竟張口大笑起來。曹仁輔被笑得連耳根頸都紅了,要說的話更嚇得深藏心腹之中,再也不敢到喉嚨裏來了。想想這地方往來的太少,就顯出平生本領來,也沒有多少人觀看,這些翻磚瓦的人,是不會有錢給人的,且挨一個人多的地方再說,遂急匆匆的出火燒場,到處物色。

湊巧,有一個廟裏正在演戲酬神,看戲的人極多。曹仁輔挺著胸膛,走了進去,隻見廟中擠滿了的人,一個個昂頭張口望著台上,台上大鑼大鼓,正打得熱鬧。曹仁輔擠入人群,想尋覓一處空地,在廟中哪裏尋找得出呢?他這時也無心看戲,在人群中擠了幾個來回,隻擠得一般看戲的,都望著他怒形於色。曹仁輔心裏躊躇道:這時台上正在演戲,就是有空地方給我顯本領,這些人也不肯丟了戲不看,來看我的拳腳。我何不在這裏等台上的戲唱完了,看戲的散了兒,我便接著開場呢?主意既定,就在人群中立著,心裏仍不斷的計算開場如何說話。

還好,等不多久,戲已完了。曹仁輔見台上的戲一完,一顆心不知怎的,隻是怦怦的跳個不了,手腳也覺得不似平時得勁,不由得暗暗著急道:“我怎的這般不中用,人少不能開場,人多也不能開場,這成都如何有我賣藝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