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劉三元存心要懲治湘陰的米販,打聽得這日有一大幫米販,足有百四、五十人,走西鄉鎮龍橋經過。劉三元便在朋友家,借了一匹馬,騎著迎上去。不曾到鎮龍橋,就遠遠的看見無數小車,如長蛇一般的蜿蜒而至。劉三元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那馬便撥風相似,向小車衝去,約莫相隔還有四、五十步遠近,走前麵的幾個米販,照著舊例,齊聲高喝:“站住”。劉三元哪裏肯聽呢,轡頭一拎,兩腿一緊,那馬如上了箭道,揚鬃鼓鬣,比前更快了。
走前麵的幾個米販,突然見了這樣一個不知回避的人,都不由得大怒,滿目村怒的話,向劉三元罵起來。劉三元也隻作沒聽得,轉眼奔到第一把小車麵前,並不將馬勒住,隻把韁索略向右邊帶了一下,那馬就從小車旁邊,挨身衝了過去。那一段道路,並不甚仄狹,騎馬過去,本不至妨礙小車,但劉三元既是存心挑釁,怎肯好好的衝過,故意將腳尖在米袋上撥了一下,米販便掌不住,連車帶人翻下田去了。一霎眼又奔到第二把車,也是如此一腳撥翻。後麵的米販見了這情形,都不約而同的將車往地下一頓,一片聲隻叫“打!”
和劉三元相離不遠的米販,早有三、五個搶到馬跟前,爭著伸手來奪轡頭。劉三元一麵揚手止住,一麵滾鞍下馬說道:“且慢動手。我跑不到哪裏去,要打隻管從容。”
那幾個先到跟前的米販,看看劉三元這種神色自若的樣子,又聽了這幾句話,倒怔住了,沒一個敢冒裏冒失的動手。翻下田去的兩個已爬了起來,。各人提著各人的率扁擔在手。第一個跑上前,向劉三元喝罵道:“你這老雜種,什麼東西戳瞎了眼。是這麼亂衝亂撞?”
第二個趁著第一個喝罵的時候,冷不防就是車扁擔,向劉三元頭上打來。劉三元仍裝作沒看見,也不躲閃,也不攔擋,拍的一聲響,正打在頂心發上。卻是作怪,車扁擔一著頭頂,就如打在石頭上一般,將車扁擔碰得脫手飛去。劉三元見碰飛車扁擔,才回頭說道:“我教你們不用忙,我跑不到哪裏去,就來不及的打做什麼呢?”
這時,在後麵的那百多個米販,都放了車子,提了車扁擔,漸漸的包圍攏來,一個個磨拳擦掌的,恨不得把劉三元打死。劉三元提高著聲音說道:“米車是我撞翻的,與我這馬不相幹。我知道你們是免不了要打我的,打我不要緊,這馬在這裏有些礙手礙腳,我且將這畜牲送到前麵橋上,回頭再來給你們打。”
眾米販以為劉三元要借此逃走,爭著嚷:“不行,不行!”
劉三元不理,伸直兩條臂膊,往馬肚皮底下一托,憑空將馬托了起來。馬的四蹄既已懸空,無處著力,頭頸身體略動了動,便伏在臂膊上不動了。
劉三元托著向前走,遇米車就跳了過去,一連跳過十幾輛米車,才到鎮龍橋上,放下馬來,一手揭起一大塊橋石,一手將韁索壓在橋石底下,回頭又是幾跳,跳到了原處。眾米販看了,都嚇得伸出舌頭來,收不進口。
劉三元反著兩手,往背後一操,盤膝向地下一坐,口裏喊道:“你們要打我,怎麼還不動手呢?會打的快來打吧,我還有事去,不要耽擱了我的正事。”
眾米販在平日雖是窮凶極惡,然這時見了劉三元這般神力,卻都乖覺了,知道動手必沒有便宜可占,大家麵麵相覷,平日凶惡的氣焰,一些兒沒有了。劉三元坐在地下連喊了好幾遍,見沒人肯上前,遂立起來問道:“你們爽直些說一句,還是打不打呢?”
眾米販都望著翻在田裏的兩個,兩個隻得答應道:“若把撞翻了的車子扶起來,我們就放你過去,不打你了。”
劉三元聽了,仰天打了一個哈哈,仍舊往地下一坐,說道:“還是請你們打。我一身老骨頭,三天不挨打,就作癢作脹,難得你們人多,飽打一頓,鬆鬆我的皮,倒可舒服幾天。所以我情願挨打,不願扶車子。”
米販覺得兩人的話說錯了,換了一個人出來,說道:“你這老頭子,也不要放刁。我們大家沒事,你去幹你的正事,我們趕我們的路程。你的年紀這麼大了,又隻一個人,我們都是些年輕力壯的,百幾十個人打你一個,打死了你,吃人命官司不打緊,就是以少欺老、以多欺少,太不公道了些。”
湖三元抬頭看說話的這人,滿瞼刁猾的神氣,心想:這東西必是慣會欺負行人的壞蛋,這時候居然還能說得這般冠冕,可想見他平日的凶橫,若不重懲他一番,世間也真沒有公道了。隨翻眼對那說話的人冷笑道:“你們也知道什麼叫做公道嗎?隻怕你們今日才講公道,講的太遲了些,又偏遇著我這個不懂得公道的人,你們再講多些,也不中用。老實說給你們聽吧:你們講公道不打我,我卻不講公道要打你們了。”